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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被送進新門監獄的當天晚上我把消息帶給了老女管家,你能肯定她為此感到意外,幾乎像裏麵的我一樣在外麵艱難地度過了一夜。

次日上午她來看望我,盡可能地給予安慰,但她看出那是毫無意義的。但正如她所說,在重壓下消沉隻是在增加重壓,她立即努力采取所有適當辦法阻止我們擔心的結果發生,首先找到那兩個把我抓住的凶暴的女傭。她對她們進行收買,說服她們,給她們錢,總之試圖用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阻止起訴。她提出給其中一個女傭100英鎊讓她離開女主人,不要站出來指控我。可是她很堅決,說雖然自己是個一年工資才約3英鎊的女傭,但她表示拒絕,並且女管家相信給500英鎊她也會拒絕的。然後她又向另一個女傭進攻,這個女傭的心腸沒有那麼硬,有時好象願意給予同情。可第一個女傭不同意她讓步,甚至不讓女管家和她談話,威脅女管家要讓人把她監禁起來,因為她對證人行賄。

接著她轉向男主人,就是說那個東西被偷的男人,尤其是他妻子,她當初還有意憐憫我。女管家發現她現在仍然如此,可是那個男人卻聲稱一定要起訴,不然他就會因違背保證而喪失保證金。

女管家說她找朋友們幫他把保證金提出來——如人們所說——這樣他就不會有損失,可是除了他站出來指控我外,不可能讓他相信自己在世上是安全的。所以我就有了3個指控我的證人,即主人和他的兩個傭人,就是說我必死無疑了,我現在隻有考慮死亡一事。而我這一考慮的基礎卻是可悲的。如上所述,我的一切懺悔似乎都隻是由於害怕死亡所致,並非為我過的那種邪惡生活真誠地感到悔恨——正是這種邪惡生活給我帶來了不幸——也並非為我觸犯了上帝感到悔恨,他現在突然之間成了審判我的法官。

我極度恐懼地在這兒度過許多日子,仿佛看見了死神,日夜隻想著絞架和絞索,以及邪惡的幽靈和魔鬼。我既對死神非常擔憂,又對指責我過去那種可怕生活的良心感到畏懼,因此受盡折磨。

新門監獄的死囚懺悔牧師來到我身邊,按照他的方式談了一會兒,不過他所有的神力都在於讓我對自己的罪過懺悔,如他所說(他並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要徹底透露,諸如此類;他說如果不這樣上帝就絕對不會寬恕我。他說的話幾乎不得要領,我一點也沒有從他那兒得到安慰。後來我發現這個可憐的家夥早上在向我反複灌輸坦白懺悔的事,中午卻喝醉了酒——這件事情令人震驚,我開始由於這個人本身漸漸厭惡起他和他的工作來,因此要求他別再來煩我了。

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但通過女管家不屈不撓、孜孜不倦的努力,在最初開庭期間沒有對我提出任何起訴——我指倫敦市政廳的大陪審團。所以我還有一個月或5個星期,無疑我應該把這看做是他們給了我充分時間讓我好好反省過去,並為今後作好準備。我應該把這看做是讓我進行懺悔的時刻,並且確實這樣去做了,可是我並沒有照辦。我像先前一樣很遺憾進了新門監獄,但幾乎沒有懺悔的表示。

相反,我也像山穀中的水一樣——它無論落到什麼上麵都被石化並變成石頭——與這樣一群地獄之犬不斷的談話,也對自己產生了與其他犯人相同的一般作用。我退化成了石頭,最初變得愚蠢無知,然後是遲鈍麻木,最後也像他們一樣瘋狂地尋歡作樂。總之我在這裏自然而然地過著愉快安心的生活,好象我的確就是在這兒出生的。

這種情況幾乎難以想象:我們的天性竟然能退化到如此程度,以致可以使本身是極其不幸的事變得令人愉快舒心。我所麵臨的處境我想再糟糕不過了——我真是悲慘到極點,任何像我這樣有生命、健康和金錢相助的人,其悲慘程度也不過如此。

我有一種負罪感,這種感覺足以打垮任何一個尚有一絲思考能力的人,和對於今生的幸福或來世的痛苦尚有某些意識的人。我最初確實還有一點悔恨,隻是根本沒有懺悔,而現在我是兩者都沒有了。我被指控犯罪,將被處以死刑,其證據確鑿,我根本無法不服罪。我有了慣犯的名聲,等待的隻有死亡,我也毫無逃跑的念頭,並且我內心異常地冷漠麻木。我沒有煩惱,沒有擔憂,沒有悲哀,最初的驚嚇已經不複存在。可以說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的意識、理性和良心都已休眠。我40年來所走過的罪惡曆程錯綜複雜,我曾經賣淫、通奸、亂倫、撒謊和盜竊,總之從大約18歲開始到60歲我除了殺人和叛國外無惡不作。如今我深深陷入被懲罰的痛苦中,可恥的死神已來到門口,而我對自己的處境已漠不關心,絲毫沒想到上天或地獄,不管怎樣我隻是被輕輕碰了一下,仿佛微微覺得有點疼痛,之後這種感覺就消失了。我既沒有勇氣懇求上帝寬恕,也的確連想都沒想到這點。我認為,在這樣簡短的描述中我讓人們看到了世上最為深重的不幸。

一切可怕的念頭都沒有了,這個恐怖的地方已為我所熟悉,對於監獄中的噪雜喧鬧的聲音,我也像發出這些聲音的人一樣不再感到煩躁。一句話,我成了一個純粹的新門監獄的家夥,像其中的任何犯人一樣可惡無恥,而且我幾乎不再保持自己迄今為止在談話中所具有的那種良好教養與舉止的習慣。我徹底墮落了,甚至墮落得比我原來的樣子還要嚴重。

在這種麻木不仁的生活當中我又遇到一件十分意外的事,它使我又產生出一點悲哀的感覺,這種感覺我先前的確已喪失。一天晚上我聽說頭一晚深夜時有3個攔路強盜被送進監獄,他們曾在我想是霍斯羅灌木林的地方搶劫,被追趕到郊區的嗚克斯布裏奇,在那兒他們經過勇敢的抵抗後被抓獲,許多鄉下人受了傷,有幾個還送了命。

毫不奇怪我們這些犯人都很想看看這些勇敢優秀的先生,人們大談著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同夥是誰;尤其因為人們在談說他們早上將被轉移到供采訪的“采訪院”,在付給監獄長錢後得以享受到那個條件更好的地方。於是我們女犯便來到一個地方,以便肯定能看見他們。可是當第一個人出現時我認出他就是我在蘭開夏郡的那個丈夫,那個和我在鄧斯特布爾曾經生活得很好的人,那個如上所述我後來嫁給前一丈夫時在布裏克希爾看見過的人,此刻我所感到的震驚和意外無法形容。

眼見這一情景我吃驚得啞口無言,既不知說什麼又不知做啥好。他並沒認出我,這使我一時得到安慰。我離開了同伴,隱退到這個可怕地方能夠讓人隱退的地點,痛哭了好一陣子。“我是個多麼壞的家夥,”我說,“我給多少可憐的人帶去了不幸啊!我讓多少絕望的人走向毀滅啊!”我把這個男人的所有不幸都怪罪到自己頭上。他在切斯特時曾告訴我那個婚姻把他給毀了,由於我的原因他被弄得傾家蕩產,因為他原以為我有不少錢,欠下了難以償還的債。他說他是可以去參軍扛槍的,或者買一匹馬參加巡回比賽——如他所說。盡管我從沒對他說自己有錢,實際上並沒欺騙他,不過我卻極力讓他產生那樣的想法,所以我是他遭遇不幸的根本原因。

這件突如其來的事隻是更加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靈,讓我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更加強烈的感想。我日夜痛苦不安,尤其是他們告訴我他是這夥人的頭目,犯下過許多搶劫,連一些有名的人在他看來都是傻瓜;即使英國再沒有男人了他也必定會被絞死;有大量的人將指控他。

我為他感到極度悲傷,相比之下我對自己的處境倒不覺得那麼煩惱,我為他的遭遇而大加自責。我為自己的不幸和他遭受的毀滅感到痛哭,以致我又像先前那樣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再次有了最初對於我所過的這種可怕生活的想法。當這些事情又出現時,我對這個地方和這裏的生活方式的憎惡也再次產生,總而言之我完全變得了另一個人。

我在對他感到悲哀之際,接到通知於隨後開庭時大陪審團將對我進行指控,我會被判處死刑。我的內心先前已被觸動,那種我所獲得的可鄙的冒失減少了,我在心裏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罪惡。總之我開始思考,而思考的確是從地獄到天堂所邁出的真正的一步。我前麵談得不少的那種麻木狀態與心境,不過是在剝奪自己的思想;而恢複了思想的人便恢複了自我。

瞧,我一旦開始思考後,突然首先想到的就是:“上帝啊!我會有什麼結果呢?我肯定會敗訴的,等待我的隻有死亡!我沒有朋友,該怎麼辦?我肯定會敗訴的!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吧!我會有什麼結果呢?”你會說,在經過這麼長時間後,這是第一個震動我心靈的悲哀的想法,而即使這種想法也隻是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所產生的恐懼而已,其中毫無一點真誠的懺悔。我感到萬分沮喪,憂鬱不堪,由於沒有朋友傾訴自己的憂思,我負擔著沉重的壓力,以致每天都要暈過去幾次。我讓人叫來女管家,說句公道話她盡到了一個真正的朋友的責任。她千方百計地阻止大陪審團對本案作出裁決,找到其中的幾個陪審員並與他們交談,努力讓他們看在沒有偷走任何東西也沒有破門入屋的份上,對我給予同情。但一切都不起作用,那兩個女傭極力發誓我有盜竊行為,陪審團因此裁決我犯有偷竊和破門入屋罪——即從事重罪和盜竊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