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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幹活時感到極為憂愁,她問我怎麼回事。我說自己心情很沉重,手中的活不多,難以維持生活,不知如何是好。她笑起來,說我必須再出去試試運氣,也許又會碰上一件餐具。“啊,母親!”我說。“我對那個不是很懂行,如果被抓住就徹底完了。”她說,“我可以幫助你找一個女師傅,她會把你教得像她一樣機敏靈巧。”這個建議使我不寒而栗,因為我至今在那些人中既沒任何同夥又沒一個熟人。但是我的一切端莊與畏懼都被她征服,很快我就在這個同夥的幫助下變成一個像“娼妓扒手”一樣厚顏無恥、機敏老練的賊——不過如果她名不虛傳的話,我是幹得不及她一半漂亮的。

她幫我引薦的那個同夥從事3種勾當,即冒充顧客進商店扒竊,偷竊商店的圖書和人們的錢夾,從女士身旁偷走金表。最後這一種她相當老練,沒有任何女人幹得像她那麼完美漂亮過。我很喜歡第一種和最後一種,跟她學了一段時間,就像副手跟著助產士學一樣是沒一點報酬的。

她最後讓我去實際偷竊。她把手藝教給了我,我有幾次非常巧妙地從她自己身旁取下了手表。終於她讓我看到可以行竊的對象,是一個懷著孩子的年輕女士,她戴了一隻可愛的手表。我們將在她走出教堂時采取行動。她走到女士一邊,來到石梯處時假裝跌倒,猛地撞到女士身上,使女士大為驚恐,兩人都尖叫起來。就在她撞著女士的那一刻我抓住後者的手表,由於抓的方式很到位,她一震驚就把表鉤拉了出去,而她卻毫無感覺。我得手後趕緊離開,讓我的師傅和那個女士漸漸從驚恐中恢複過來,一會兒後她才發現手表不見了。“啊,”我的同夥說,“我敢說是那些家夥把我推倒的;這位女士怎麼先前沒發現自己的手表不見了呢,那樣我們也許會抓住他們。”

她把此事應付得太好了,沒人懷疑她;我比她提前整整一小時回到家裏。手表的確很不錯,上麵還有不少小飾物,女管家給了我們20英鎊,我得到一半。這樣我便成了一名十足的盜賊,心腸硬起來,根本不再考慮什麼良心或正派的事——我從未想到自己竟可能墮落到此種程度。

因此,最初借助不可抵抗的貧窮將我推入這種邪惡勾當的魔鬼,現在又使我墮落到非同尋常的地步,我甚至在並不十分貧困時也同樣行竊。因我此時已有了幹活的路子,懂得如何運用手裏的縫紉針,所以我本來很可以靠誠實勞動獲得生計的。

我得說,假如當初我感到自己將麵臨可悲的處境時遇到這樣的工作機會——瞧,就是遇到一個靠工作獲得生計的機會,我都絕不會幹上那種邪惡的勾當,或者與現在那夥壞人為伍。但是不斷的偷竊使我變得麻木不仁,膽大包天;我幹了很長時間都從沒被抓住過,所以就越是顯得那樣。總之我和新同夥一起不斷犯罪,很久沒被發現,以致我們不僅越來越大膽而且越來越有錢,曾經手頭有過21隻金表。

我記得有一天我比平常更嚴肅一點,加之我發現自己的錢已不少,有近200英鎊現金屬於我的,我便強烈地感到——無疑是受著什麼善良的精神影響,如果有這種精神的話——既然最初我是受了貧窮的刺激,在苦難的驅使下采取這些可怕的手段,那麼眼見自己的苦難已得到緩解,我還可以通過工作維持生計,銀行裏還存有不少的錢供我生活,為什麼不應該在自己處境好轉時洗手不幹了呢?我不能指望總是會逃脫的,而我一旦被當場捉住就完蛋了。

如果我聽從了這一神聖的暗示——不管它來自於誰——這無疑是幸運的時刻,此時我仍然有意安安心心過日子。但是我的命運已被確定成另一番模樣,把我拉下水的魔鬼從不罷手,他緊緊地抓住我不讓我回頭。我是因為貧窮走上犯罪的,現在貪婪又不讓我脫身,直到我再也無法回頭了。對於理性讓我罷手所提出的論據,貪婪插話說:“幹下去吧。你一直運氣不錯,幹到有了四五百英鎊再罷手吧,那時你不用工作都能安安心心地生活了。”

我就這樣再次落入魔鬼的手掌,仿佛被他用魔力緊緊抓住不放,我無力逃出圈子以外,直至被卷入迷宮一般的巨大不幸之中,根本無法脫身。

然而這些想法對我產生了影響,使我行動更加小心,連我的師傅們自己也沒那麼謹慎過。我的同夥——我這樣叫她(我應該叫她師傅)——和她的另一個徒弟是最先遇到不幸的。她們在尋求想偷的東西時,曾試圖偷竊奇普塞德的一個亞麻織品零售商,但是被一個眼尖的雇用工抓住,另外還發現她們身上有兩塊麻紗。

這足以把她們送進新門監獄,在那兒她們又不幸讓人記起她們以前犯下的罪行。她們還受到其它兩個控告,並且事實確鑿,她們兩個都被判處死刑。但她們都辯護說自己懷有孩子,並立即得到認可,雖然我的師傅們和我一樣並沒懷上孩子。

我經常去看望她們,安慰她們,心想下一次就該輪到我了。但是這個地點極為可怕,想到它就是我不幸地出生和母親受苦的地方,我難以忍受,因此不再去看她們了。

啊,隻要我能從她們的災禍中得到警告,我仍然是幸運的,因為我至此自由自在,沒有受到任何指控;但是我卻做不到,我還沒盡到自己的本份呢。

我的同夥由於有了慣犯的汙名被處死了。那個初犯得到寬容,緩期執行,不過在獄中被餓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她的名字進入他們所謂的“巡回赦免”的行列,她才得以出獄。

同夥可怕的榜樣讓我極為恐懼,我好一陣子都未出門。但是一天晚上,隻聽見從女管家家的鄰居那裏傳來叫喊聲:“著火了。”女管家向外麵望去——我們都沒睡覺——立即大聲說某某女士的房頂全是一片火光,情況確實如此。這時她推了我一下。“瞧,孩子,”她說,“那兒有個難得的機會,火離得這麼近,你可以在街上擠滿人群前先趕到那兒。”她馬上給我暗示。“去吧,孩子,”她說,“到那座房子去,跑進房裏對那個女士或你見到的任何人說你是從某某夫人那裏去幫助他們的。”她是指街上方自己的某個熟人。

我跑了過去,來到著火的房子,發現人們亂著一團——這是毫無疑問的。我衝進屋時見到一個女傭,說:“唉呀!好心人,這件悲慘的事是怎麼引起的?你女主人呢?她安全嗎?孩子們在哪裏?我是從某夫人那兒來幫助你們的。”女傭跑開了。“夫人,夫人,”她用最大的聲音尖叫著,“這兒有個從某位夫人那裏來幫助我們的女士。”可憐的女主人已經有些不知所措,胳膊下夾著一包東西,帶著兩個小孩向我走來。“夫人,”我說,“讓我把可憐的孩子帶到那位夫人那裏去吧,她很希望你把他們送過去,她會照顧好這兩個可憐的小寶貝的。”於是我從她手中接過一個孩子,她把另一個也舉起來讓我抱著。“啊,看在上帝份上,幫我把他們帶走吧。哦,謝謝她的好意。”“你還有什麼東西要送到安全地方嗎,夫人?”我問。“她會替你保管好的。”“啊,親愛的!”她說。“上帝保佑她!請把這包餐具也帶給她吧。唔,她是一個好女人!唉,我們給徹底毀了,完蛋了!”說罷她發瘋一般從我身邊跑開,女傭們緊跟著她跑去,我則帶著兩個小孩和包裹離開。

我一來到街上就看見另一個女人向我走來。“唉!”她說,“夫人,”帶著同情的語調,“你孩子會掉下去的。唉,唉,事情真糟糕,讓我來幫你吧。”她立即抓住我手中的包要替我拿。“不,”我說,“如果你要幫我,就牽住這孩子的手把他帶到街的上端去,我會和你一起過去,並且為此會讓你滿意的。”

我這樣說過後她隻好照辦,但是一句話,這家夥也像我一樣幹著相同的勾當,她隻想拿包裹。然而她也沒辦法,和我一起到了那家人門口。此時我對耳語道:“去吧,孩子,我明白你是幹啥的;你會遇到不小的收獲。”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走開了。我帶著孩子猛烈地敲門,由於著火的喧鬧聲已把這家人吵起來,我很快被讓進屋裏,問:“夫人醒了嗎?請告訴她某夫人希望她幫忙照顧一下這兩個孩子。可憐的女人,她會完蛋了,他們的房子全都燒起來。”他們很禮貌地接過孩子,同情這個遇到不幸的家庭,然後我帶著包要走。有個女傭問我是否也把包裹留下。我說:“不,好心人,是送到另一個地方去的,這不是他們的東西。”

這時我離那個慌亂的地方已很遠,帶著一大包餐具繼續往前走,直接回到老女管家家。她說她不會查看裏麵的東西,讓我再去弄一些。

她同樣暗示我到著火的鄰居家去找那個女士,我便設法過去了,但這時火警聲很大,許多消防車在那兒忙著滅火,街上擠滿了人,我怎麼也擠不過去。我隻好又回到女管家家,把那包東西拿到自己房間,開始查看裏麵。我說出自己發現了怎樣的財寶真會把人嚇一大跳,這樣說就足夠了:除了許多家用餐具外我還發現一條金鏈,這是一件老式的東西,它的金質小匣已破裂,所以我想它並沒使用幾年,不過其金子並不因此更差。另有一小盒葬禮戒和女士用的結婚戒,一些舊金匣的小碎片,一隻金表,一個裝著大約有24英鎊的舊金幣,以及其它幾樣有價值的東西。

這是我所偷竊到的最貴重也最糟糕的東西,因為如上所述雖然我確實變得麻木起來,無法再考慮別的事情,但當看到這些財寶時我的心靈的確受到了震動:我想到那個憂鬱不堪的可憐女人,她本來已損失慘重,必然以為自己把餐具和最好的東西保留下來了;當她發現自己被欺騙,那個把她孩子和東西帶走的人並沒像所說的那樣從鄰街的女士那裏回來,而是那個女士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接過了孩子,此刻可憐的女人該是多麼震驚啊。

瞧,我承認這種缺乏人道的行為使我極為不安,憐憫不已,因此眼裏含著淚水;可是盡管我感到那樣做殘酷無情,卻毫無心思把東西歸還過去。那種想法已消失,我也很快忘記了有關的情況。

事情還沒有完,因為雖然這回讓我又有錢多了,但我先前作出的決定,即等到再多弄到一點財物後就放棄這個可怕的行當,並沒有再產生。我必須再多弄一些,這種貪婪使我也很成功,我不再想到及時改變生活——而如果不改變的話,即使我擁有了那些東西,也無法期望獲得安全與平靜。再多弄點,再多弄點,這便是我當時的心理狀況。

我終於屈服於罪惡的糾纏,拋棄了一切悔恨,那方麵的所有想法不過都變成如下這樣:我也許可最後再弄一件東西。盡管我當然又弄到了,但每一次好運都讓我盼著再弄一樣,讓我在這一行裏無休止地幹下去,以致我根本無意罷手了。

在這種狀況下,成功使我變得麻木不仁,決心繼續幹下去;我落入陷阱之中,被指定要在那兒獲得我此種生活的最後報償。但即使這也還沒完,我在這方麵又遇到了幾次成功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