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這種危難之中,沒有人能幫助我,沒有任何朋友給我安慰或建議。我坐在那兒日夜地哭泣,深受折磨,痛苦地絞著雙手,有時像個瘋女人一樣胡言亂語。的確我常常為這並未影響到我的理性感到吃驚,因為我想入非非得很厲害,以致時而幻想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就這樣憂憂鬱鬱地生活了兩年,不斷花掉僅有的一點錢,不斷為自己悲哀的處境哭泣,可以說那隻是在流血而死,沒有絲毫獲得幫助的希望或可能。我已哭得太久太多,把眼淚都哭幹了;我開始變得絕望,因為自己迅速地貧困起來。

為了減輕一點負擔我把房子處理掉,而去寄宿。為了降低生活標準,我把多數東西都賣掉,這樣衣兜裏又多了一點錢——我靠它生活了近一年,無比節約,盡量儉省地維持生計。但是當展望未來時,我仍然為不可避免地將會到來的貧窮和不幸感到沉重。啊,讓讀到這裏的人都認真想想那種可悲的處境吧,想想人們在缺少朋友和麵包時會進行怎樣的抗爭;他們當然不會想到節省自己手頭僅有的東西,而會想到仰望上天尋求幫助,想到智者的祈禱:“別讓我貧窮,以免我去偷盜。”

讓他們記住人麵臨貧困時就是受到可怕的誘惑之時,所有抵抗的力量都被奪走了。貧窮會使你感到窘迫,你的心靈會因憂傷而絕望,這時你能做什麼呢?那是在一天晚上,可以說我已奄奄一息,我想說我是精神錯亂了也的確不假;我仿佛受到不知什麼精靈的驅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為何去做——我把自己打扮好(我還有相當不錯的衣服),走了出去。我十分肯定自己外出時是毫無目的的,既不知道也沒考慮去哪裏或做什麼,隻是被魔鬼用他的誘餌引到了外麵。毫無疑問,我就這樣被他帶到了一個地方,不知自己要到哪裏去或去幹啥。

我漫無目標地四處遊蕩,走過裏登霍爾街的一家藥店,看見櫃台前麵的一張凳子上放著一個用白布包著的小包裹。在包裹的那邊站著一個背朝它的女傭,她抬頭望著商店的上方,藥劑師的徒弟——我認為他是——正站在那兒的櫃台上,也是背朝著門口,手裏拿著一支蠟燭,望著架子上端在伸手取想要的東西,所以他們兩人都忙著手中的事,商店裏再沒別人。

這就是誘餌,是魔鬼設下的陷阱,他好象在對我說話,慫恿我,因我還記得並且永遠不會忘記,那聲音仿佛是從我肩後麵發出的:“把包裹拿走,要快,馬上拿走。”話剛說出我就走進商店,背朝著女傭,似乎我是站在那兒等路車的。我把手放在後麵,拿起包裹就帶走了,女傭和另外那個人或任何其他人都沒發覺。

我在做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中所懷有的那種恐懼無法表達。離開時我根本不敢跑,也簡直沒有勇氣加快步子。我的確穿過了街,沿著遇到的第一個轉彎處走下去,心想它是進入芬切爾其街的一條路。我由此穿過去,又轉身穿過了許多道路和彎處,以致無法弄清是哪條路或我在走向哪裏。我感覺不到腳下走過的地麵,離危險越遠我走得越快,直到最後累得氣喘籲籲,不得不在某扇門旁的一張小凳上坐下,這才發現我來到了比林斯門的泰晤士河街。我休息片刻後繼續往前走,覺得身上的血十分火熱,心仿佛突然受了驚嚇一樣怦怦直跳。總之我感到非常驚恐,不知道去哪裏或做什麼。

我急切地往各處走了很遠的路,給累壞了,才開始考慮起來,朝我的住處走去,大約晚上9點鍾趕到。

那包裹是做什麼用的或者為什麼放在我看見的那個地方,我不得而知,可我打開它時發現裏麵有一套分娩用的衣物,相當不錯,幾乎是新的,飾帶很精美。有一隻容量為一品脫的銀製小湯碗,一隻小銀杯和6隻調羹,另外有些其它衣物,一件完好的兒童罩衣,3張絲織手帕,那隻杯裏和一張紙裏有18先令6便士錢。

我打開這些東西時始終感到極其恐懼和害怕,盡管我一點危險也沒有,那種心情無法形容。我坐下來大聲哭叫道:“上帝啊,我現在成了什麼啦?一個賊!唉,下次我就會被抓住,送到新門監獄去,被判處死刑!”之後我又哭了很久,我敢肯定,雖然自己很窮,但如果我由於害怕有了那個膽量,我當然是會把東西再送回去的,但這種想法一會兒後便消失了。噢,那晚我上床睡覺,幾乎沒怎麼睡著,心裏老想著這件可怕的事,整夜以及次日整天都不知我說了啥或做了啥。然後我急於想聽說關於丟失那些東西的什麼消息,想了解情況如何,不管東西是窮人的還是富人的。“也許,”我說,“會是某個像我一樣的窮寡婦,她把這些東西包好準備拿去賣掉,為自己和一個窮孩子買回一點麵包,而現在由於得不到本來可以買回的一點食物正挨著餓,他們心都碎了。”在隨後的三四天裏這一想法比任何事情都讓我感到難過。

但是我自己的不幸把這一切想法壓製下去,眼見我自己將會挨餓——這種情景每天越來越可怕地呈現在我麵前——我的心也漸漸麻木起來。我心情尤其沉重的是自己本來已經改過自新,如我所希望的已經為所有過去的邪惡行為懺悔,並且還過了幾年端莊持重的隱居生活,可現在因陷入極度貧困之中我的身心竟被迫又來到毀滅之門。有兩三次我跪在地上,極力祈求上帝解救我,而我隻能說自己的祈求毫無希望。我不知所措,身外的一切無不可怕,身內的一切無不陰暗。我回想著自己過去的生活,好象並沒有懺悔過;上天現在開始懲罰我,要讓我變得像以前那麼邪惡可恥。

假如我就此打住,也許我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懺悔者,但我身內有一個邪惡的顧問,他不斷慫恿我以最惡劣的手段解救自己。所以一天晚上他又以同樣可惡的刺激引誘我,說“把包裹拿走”,讓我又出去看會找到什麼。

我現在白天出去,不知要遊蕩到哪裏,也不知要尋找什麼,這時魔鬼在我的路上設下了一個實在可怕的陷阱,這樣的陷阱我以前或以後都未遇到過。我穿過阿德斯門街時,見一個幼兒剛從一所舞蹈學校出來,正獨自回家。慫恿我的家夥像個真正的魔鬼,讓我去進攻這個無辜的孩子。我和小孩說話,她也和我咿咿呀呀地說著,我便牽住她的手領著她來到一條通往巴塞洛繆院的鋪有石頭的小巷,並把她領進那兒。孩子說那不是她回家的路,我說:“是的,好孩子,是這條路,我會把你帶回家去。”孩子戴了一條有金珠子的小項鏈,我眼睛盯住它,來到小巷的暗處我彎下身子,假裝把孩子鬆了的木底鞋係緊,同時取走她的項鏈,而她並沒有感覺到;然後我又領著她繼續往前走。瞧,魔鬼這時讓我在陰暗的巷裏把孩子殺了,以免她哭叫,但我一想到這就害怕,不願那樣做。於是我讓孩子轉過身又回去,說那不是她回家的路。孩子說她會回去的,這時我走進巴塞洛繆院,再轉入另一條通往長巷的路,來到查特豪斯院並進入聖約翰街,接著穿過去來到史密斯菲爾德,沿切克巷進入菲爾德巷到了霍波恩橋,並混在通常經過那兒的人群中,這時便不可能被發現了。這樣我在世上又邁出了第二步越軌的行為。

想到這個戰利品我最初的一切想法都不存在了,我有過的那些念頭也很快消失;貧窮使得我的心腸硬起來,自身的窘迫讓我對其它任何事情都不顧了。上一件事並沒讓我有多大的擔心,因為我根本沒有傷害那個可憐的孩子,我隻是認為孩子的父母粗心大意,讓那可憐的羔羊獨自回家,而我好好地譴責了他們一下,這將會教他們下次更加小心一些。

那一串珠子大約值12或14英鎊。我想它先前可能是那個母親的,因孩子戴著太大了,但也許虛榮的母親要讓孩子在舞蹈學校顯得很高貴,就把它給孩子戴上。無疑她還讓一個女傭去照顧孩子的,可女傭像一個不負責任的輕佻女子,也許與某個碰見的小子勾搭上了,讓可憐的小孩到處亂走,最後落到我的手中。

然而我並沒有給孩子造成任何傷害,甚至沒有嚇住她,因為我自己的心腸還不是很硬,可以說隻是做了因貧窮不得不做的事情。

這以後我又多次冒險,但是我在此種行為上還是個新手,隻知道按照魔鬼的指令去做,而他的確也很少不積極膽大的。有一次冒險太幸運了。當時我正在黃昏中穿過“三王廷”盡頭旁的羅姆巴德街,忽然有個人像閃電一般從我身邊跑過,並把手中的一個包裹正好拋在我後麵,而我站著靠在小巷轉彎處的一座房子的角落那兒。他把包裹丟下後便說道,“上帝保佑你,夫人,讓它在那兒放一下吧,”然後跑走了。在他後麵又跑上來兩個人,這時有個沒戴帽的小夥子立即大喊道:“站住,小偷!”眼看人們就要追上後麵那兩個家夥,盜賊隻得丟下已偷到的東西,並且其中一個還被捉住,隻是另一個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