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天勤回了臥房,將昨日換下的髒衣服洗了,那條褲子裂了一條三寸多長的口子,就算補好隻怕也穿不出去了,不過蔣天勤依舊洗得幹幹淨淨,晾了起來。左右無事,便找來史誌遠所贈的書籍讀了一段,這本是漢陸賈所著《新說》,曰:“仁者道之紀,義者聖之學。學之者明,失之者昏,背之者亡。陳力就列,以義建功,”這本書史誌遠並未給他講解過,所以隻是這一段,蔣天勤讀來也頗覺不易,沉吟良久,這才若有所悟。
待要再讀一段,便聽得屋外喧嘩,原來是耿張二人與眾人一起回來了。蔣天勤收起書,耿張二人進得屋中,連聲呼累,蔣天勤便問:“你們是幹什麼活的。”
二人一臉垂頭喪氣,耿進龍道:“別提了,這陣子輪到我們挑水澆菜,偌大一個菜園子,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挑水,差點沒累死我。”
蔣天勤想問原來這挑水澆菜的活是輪著來的,卻怕他們又說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忍住沒問。
張少順問道:“你呢,米老頭給你派了個什麼活?”這時的他既累且乏,脾氣自然不好,又覺得這活是米大叔派給自己的,所以這“米大叔”也省了,便直呼他為“米老頭”。
蔣天勤聽了“撲哧”一笑,才道:“他讓我去跟朱日河師兄去買菜。”
耿進龍聞言,立刻坐了起來:“這麼好事?這姓朱的小子不知道給了米老頭多少甜頭,才落了這麼個差事,你居然一來就能去買菜。快說,你是給米老頭送煙還是送酒了?”
蔣天勤搖頭道:“冤枉!我才來這裏,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哪知道有什麼好差事壞差事,更不知道要給米大叔好處了。”
耿張二人一聽,都道:“也對,你什麼都不知道啊。”不過,旋而張少順又道:“沒道理啊,難道米老頭看你小子長得英俊?他也沒這般大的閨女啊。”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蔣天勤便將米老頭問自己識不識字的事情前前後後一說,兩人這才信了,齊誇他運道好,對他怎麼會讀書寫字這一節倒全不關心。
蔣天勤道:“你們說朱日河給米大叔好處,這怎麼說?”
耿進龍便道:“我們也是聽人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說是這姓朱的家裏條件不錯,他爹是個地主老爺,不過這姓朱的從小就壞,把村裏攪得人仰馬翻,三天兩頭就有人去他家告狀,他爹覺得自己治不了他,就請人來教他讀書識字,他又把墨汁灑教書先生一身,學了不到半年,教書先生就辭工不做了。”
張少順插嘴道:“他還敢做?同樣是教書,人家就是遊山玩水,他這是刀山油鍋。再不走,小命就要留在他家了。”說罷又笑。
耿進龍橫了他一眼,怪他打斷自己的話頭,接著道:“他爹實在沒轍,這才求咱們鏢頭收留他,還講明任打任罵。他爹以前也是咱們鏢局的客人,梁鏢頭沒好拒絕,他這才混進咱們鏢局的。”
蔣天勤心道難怪他識字,又問:“進了咱們鏢局,他可得學乖了吧?”
耿進龍道:“那當然了,鏢局的師父那都是總局分派過來的,他爹一個小小財主,別說不認識他,就算認識那也不會放在眼裏。這不,三天一打,這小子哪還敢上房揭瓦,還不是乖得跟孫子一樣。”說罷,兩人又是一陣笑。
張少順道:“他小子是在裝乖,想騙他爹接他回去。沒見這小子整天跟咱們刀劍班的師妹們套近乎,逗他們開心,就連拳腳班的幾個黃毛丫頭,他都能勾搭上。真是狗改不了****。”
正說話間,便聽到鍾聲又想,原來到午飯時間,三人便去飯堂,蔣天勤這才注意到,負責打飯遞菜的也是鏢局的弟子。吃過午飯,便到了練功時間,三人一齊去了習武場。
蔣天勤是新來的,便站在隊伍的最後,照他們的姿勢紮了個提劍馬。這紮馬蔣天勤練得頗久,腰腿力量十足,又懂運氣吐息,所以這個提劍馬對他來說也是信手拈來,毫無難處。紮馬之時,講究的是目不斜視,心無雜念,身形如樁,吐納勻長,蔣天勤深諳此理,自然全心融入,瞬間便至忘我之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李佑成在喊:“停!”眾人這才收馬休息,無不捶腿捏腰,哎喲連連。蔣天勤聽到女子聲音,這才想起在人群之中找找蘇景,果然見蘇景站在第一排,心中稍慰,不敢多看,便將視線轉開了去。
又過片刻,李佑成道:“今天教大家‘吳越劍’的最後兩式。”
“吳越劍”是後人根據先秦時期吳越兩地劍客劍術之所長所創的一套劍法。吳越是春秋吳國和越國所轄地的合稱,含今蘇、皖、浙一帶,李白詩曰“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春秋時期,吳越屬於南方,此地之人體形較為矮小,又偏瘦弱,在沙場上不便使用戟、槍等長兵器,因此吳越將士多習刀劍,劍術之精,冠絕天下,當者披靡。至戰國時期,秦燕趙之將士也多習吳越劍法,吳越劍法得以揚名天下,而齊國能在秦滅六國中屹立至最後,與齊國將士更擅吳越劍法不無關係。
李佑成取來一柄長劍,道:“這最後兩招喚作‘瘦馬銀鉤’和‘鐵綽銅琶’,你們看好了。”說罷,便將這兩招比劃了出來。“吳越劍”招式多用於疆場之上,所以大開大闔,又攻守兼備,步法之中騰、躍、轉、閃、避,劍法之中砍、刺、挑、劈、撩,既有穿鎧破甲的勁招,也有刺人眼喉的陰招,種種技法,不一而足,實在是適合鏢師所用的一路劍法,所以往往成為刀劍班弟子必學的最後一門基本劍法,學完“吳越劍”後,師父會根據不同弟子的資質體質悟性,另行傳授一些更為高明的劍法。
眾弟子看完一遍,便照樣練來,有人打錯或者姿勢不對,李佑成便從旁指點。說是兩招劍法,其中變化又有許多,有人練了一兩次便能學個七八成像,有人看了半個多時辰依舊是丟三落四,天分之別,蔚為天壤,李佑成深知此理,也不上火,依舊是逐個逐個點撥,一遍一遍演示,直用了近兩個時辰,眾人才能使得整整齊齊,但幾人做到既具其形,又得其神,便不得而知了。
蔣天勤沒學過前麵的招式,但也將這兩招反反複複演練,心中尚自琢磨這兩招有何破綻,又能克製什麼樣的招式。
日薄西山,李佑成讓眾人用剛才兩招捉對比試一番,自打蔣天勤來了之後,刀劍班男弟子便有二十六人,正好是十三雙。眾人兩兩對麵站定,站在蔣天勤麵前的是周尚,蔣天勤尚不認識,便問:“我叫蔣天勤,未請教師兄姓名?”
周尚報了姓名,二人行了個禮,這便提劍互攻。這周尚為人嚴謹,招式也頗具法度,攻守之間,嚴密入絲,而蔣天勤既未學過前麵的招式,對於這套劍法的領悟就頗為有限,甫一上手,便被周尚攻得顧接不暇,兩回合一過,便被周尚用劍頂著咽喉,算是敗下陣來。
這周尚倒也豁達,見蔣天勤落敗,便收劍來指點他招式之中的不足之處,何處當快,何處當慢,何處該是虛招,何處該是實招,何處要藏,何處要滿。蔣天勤得他指點,略有進步,兩人又來比過,周尚又再點撥,如此幾次,兩人終於能夠不分勝負,周尚卻絲毫沒有不喜,反而不住稱讚。
這周尚不讓蔣天勤有絲毫分神的機會,蔣天勤也就不能得空去看蘇景一眼,轉眼便到了晚飯時間,周尚兀自不舍,還待再練,卻不得不讓蔣天勤吃飯去。
晚飯過後,蔣天勤回到臥房,耿張二人不在,蔣天勤便取書來看,一頁還沒看完,就聽得屋外有人爭吵,本不待理會,但隱約聽到有人提到自己,這才出得門來。
門外有四人正互相推搡,耿張二人便在其中,另有一人是昨日比武的段旭,還有一人卻不認識。
就聽到耿進龍道:“這話是我自己說的,又不是蔣天勤說的,你又何必當真。”
張少順從旁幫口道:“就是啊,你昨天勝了,那是人人看到的,有何必再比?”
另一人卻“哼”一聲,道:“讓也是你說的,輸也是你說的,話可都讓你說了。”
段旭道:“算了,丁師弟,回去吧。”原來那人姓丁。
那姓丁的道:“那怎麼行。段師兄,你沒聽這兩人在飯堂亂嚼舌根子,說什麼蔣天勤昨天有意讓你?你咽得下這口氣,我可替你不值。昨天誰都看到了,要不是師父救他,估計那姓蔣的現在就躺了。現在倒好,竟被他們說成是讓的,讓不讓的我們看不出來,難道師父也看不出來?我就不信,段師兄,今天說什麼你也要再跟他比比,好叫這兩位以後閉嘴。”
蔣天勤聽了這幾句,約略明白事情的經過。原來,耿張二人今早見蔣天勤練“墨客劍”,威力遠勝昨天,又不信蔣天勤所說是師父指點之故,便以為蔣天勤昨日是有意想讓,兩人便在飯堂邊吃飯邊說這事,誰知一時口快,說漏了嘴,恰好被丁段二人聽到,丁段二人感情頗深,以致這丁澤峰一心要為段旭出頭,說什麼也要讓蔣段二人再比一場,好讓蔣天勤輸得心服口服,任段旭怎麼說,丁澤峰一概不聽。四人一路爭執,這就來到了蔣天勤屋前。
耿張二人對於昨天蔣天勤是否相讓並無信心,又不知道蔣天勤能不能打贏段旭,心道萬一打輸了自己丟人不說,還累蔣天勤以後抬不起來頭,就算打贏了,那以後這幾人見麵就算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了,總之隻要一打起來那就是裏外不討好的事。所以耿張二人一心想攔住丁段二人,隻是這丁澤峰一股蠻勁,無論誰說理,他都不認,可叫他二人頭疼腦大。
四人正自分說,忽然看到蔣天勤走出來,丁澤峰一個健步衝了上來,道:“你小子,比劍比輸了,就比嘴皮子,說什麼有意讓我段師兄。現在段師兄來了,你敢不敢再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