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有順對詩歌寫作的評價甚高,他認為近年來的文學,最熱鬧的是小說,成就最高的卻是詩歌。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中,小說可以暢銷,散文可以名世,話劇可以成為政府文化項目,批評也可以寄生於學術場,惟獨詩歌,一直保持著邊緣和獨立的狀態。許多新的話題,都發端於詩歌界,許多寫作禁區,都被詩人們所冒犯,詩人是受消費文化影響最小的一群人。“除了詩人,我還沒有看到有哪一個群體,會對這些駁雜且碎片式的經驗報以如此巨大的書寫熱情。盡管寫作看重的是個人體驗,但也不能忽視它作為觀察者和記錄者的特殊意義,因此,比起那些空洞的抒情或控訴,我更珍視詩人對當下生活的誠懇講述,重視他們筆下的語言與現實相互搏鬥時所留下的痕跡……(詩人)是社會這個巨大的胃囊所無法消化的部分,如同一根精神的刺,猶如一把能防止腐敗的鹽,一直在時代的內部存在著。”優秀的詩人,固守內心對詩歌藝術的忠誠,以天真而純淨的赤子之心,書寫著存在之境的種種疑難與困厄,他們“總是以語言的探索,對抗審美的加速度;以寫作的耐心,使生活中慢的品質不致失傳”。
五
在商業法則和學術體製的雙重擠壓下,作為文學中處於弱勢的文學批評,其附庸地位進一步顯現,要麼淪為金錢、權力和思想專製的奴役,要麼寄生於學術的名利場,眾多的批評從業者已很難氣定神閑地對文本進行審美解讀,對作品的藝術特征也漸漸喪失了理論歸納的熱情與能力。他們更多滿足於對西方理論的搬弄演繹,用現成的理論套取當下的作品,批評正逐漸成為一種省心省力和投機取巧的語言遊戲,離它所應有的自由、獨立和創造性品質相去甚遠。這也正是文學批評飽受詬病的原因。在此背景下,堅守文學批評的純正旨趣,重申文學批評的寫作倫理,確立文學批評的公信力,顯得尤為重要和艱難。謝有順是一個有著清醒自省意識和高度警惕心理的批評家,數年前,他在回複筆者的一封郵件中,用了“孤寂”一詞表達對文學批評事業的感受,蒼涼、無奈、堅韌、自信之情,溢於言表。在《抱讀為養》中,他以“同情之理解”貼近批評對象,從紛紜的作品中看出對象之價值,他的文字有肯定和鼓勵,但不是廉價的讚譽;有實事求是的反詰與反思,但不是惡意中傷。這種求善、尋美的批評,沒有故作高深的理論推演,沒有噱頭式的驚人之語,他“想念一種有感而發的詩歌”,而他的批評文字,未嚐不是一種有感而發的寫作。在散文創作普遍陷入臨空蹈虛的深淵中,他堅持散文抒情方式的節製與蘊藉;在小說寫作追求極度虛構而導致“紙上文學”的蒼白與乏力,他呼籲重回事實的現場;當欲望敘事甚囂塵上呈漫湧之勢時,他竭力重申重鑄靈魂維度的重要意義;在中國作家大規模喪失精神根據地的寫作陷阱麵前,他呼喚回到文學的“根”……他為詩歌的精神力度而歡呼,為漢語的優雅純粹而沉醉,“粗鄙的心靈是配不上優雅的漢語的,但優雅的漢語卻能拯救那些日益粗鄙的心”,相對於那些充斥文壇的巧言令色、牽強附會、為文造情的文學批評,謝有順的寫作,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情傾訴,見性情,見思想,洋溢著蓬勃的理論原創力,讀者也常為他真誠、華麗、優雅的批評文字而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