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之痛與作家之責
——讀何建明《共和國告急》
在當代文學越寫越輕,愈發向世俗諂媚的今天,許多作家要麼逃避崇高,躲進自我塑造的象牙塔裏,玩文字遊戲,要麼對社會表象進行蜻蜓點水般的觸及,以示自己的寫作立場,而鮮有能真正觸及體製病根及文化痼疾的。這是一種可怕的寫作現象,文學描繪的應是人類的心靈,而非內分泌物,即使寫自然界的花花草草,或生活中的“一地雞毛”,也要寫出人心的向度和人性的深度,而不應該在無關痛癢的瑣事上糟踐才華。我驚歎有些作家,麵對一個本應探究出深刻內涵的重大題材,卻可以寥寥數筆,以嬉笑怒罵的調侃,將莊嚴消解於無形。其間看不到作家絲毫的悲憫與良知。
何建明的意義或許因此而凸顯出來。這是一位以報告文學寫作揚名文壇的作家,從軍的經曆和哲學、文學專業畢業的文化背景賦予了他一種敢碰硬的勇氣,他似乎專找那些常人不敢觸碰的難題,從《共和國告急》到《落淚是金》,從《高考報告》到《根本利益》,從《國家行動》到《部長與國家》,何建明如一位打遍武林無敵手的豪傑,一路絕塵而來,揚長而去。這些作品曾引起文壇一輪又一輪的廣泛爭議,也幾乎將包括魯迅文學獎在內的國內著名文學獎項收入囊中。
《共和國告急》是“第一部揭露中國礦難內幕的滴血報告”,作者為獲取真實可信的第一手材料,隻身深入礦山采訪,無數次與心狠手辣的黑心礦主周旋鬥智,無數次險些成為煤井深處的冤死之鬼。經過九死一生的探訪,在獲取了大量真實數據和親身感受了多場慘絕人寰的礦難之後,作家的鮮血在奔湧,怒火在燃燒,靈魂在顫抖,手中的筆在紙上奔突。他感到,不把這血腥內幕揭露出來,不向全社會發出拯救礦山,拯救地球母親的呼號,則有愧於時代,有愧於人民,有愧於子孫。《共和國告急》是一部飽蘸著作家血淚的作品,通過複述一幕幕駭人聽聞的礦難場景,列舉一組組令人發指的死亡數字,揭露一樁樁鮮為人知的地下交易,將這個上至國家領導人,下至黎民蒼生都為之寢食難安的“大國之痛”戳露出來,文學的筆觸融彙著作家的道德良知,噴湧著作家的激情熱血。
文學藝術的兩極美學分別是對真善美的褒揚和對假醜惡的鞭撻,何建明握緊曆史的脈搏,立於時代的風口浪尖,始終與國家、民族、人民同呼吸共命運,他的報告文學在對這兩類主題的呈現中,可以說各臻其妙。《根本利益》的主人公梁雨潤是一名紀檢幹部,因為此書的獲獎並引起轟動,中紀委曾向全黨發出向他學習的決定,使他成為一個時代共產黨員的楷模形象。而何建明在以揭露和批判為主的作品中,也決不停留在表層作隔靴搔癢狀,而是將批判的鋒芒直指向政治內部的體製弊端,多少起到振聾發聵的作用。
“現實主義”一詞在這個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等時髦理論風行的當代文化界,變得有些複雜和曖昧,好像現在誰推崇現實主義,就會被認為是文學隊伍中的“泥腿子”。其實,文學的社會性和審美性都應集中於對世道人心的探求,力求塑造高尚的心靈,不能以題材和風格決定其藝術品質的高低,標榜崇高可使人從善如流,揭露批判則能“引起療救的注意”。何建明的報告文學創作走的是堅定的現實主義道路,《共和國告急》寫作至今已十餘年,但礦難仍層出不窮,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態勢。電視新聞裏頻頻報道的瓦斯爆炸和黑煤窯事件,將一個國家的資源開發戰略與可持續發展籠上一層濃黑的烏雲,而在官方公布的數字後麵,究竟還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可能是官商勾結的權錢交易,可能是非法礦主的罪惡黑手,可能是罹難者去世前的垂死掙紮,也可能是其家屬生不如死的慟天之悲。掩卷沉思,心久久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