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責任感的批評家注定不會一味為作家唱讚歌,他們比普通讀者更多一份對文學走向更高境界的急切感。在《確立中華多民族文學史觀》中,納張元論述了重新建構“多民族文學史”的緊迫性,而《大理小說創作症候分析與複調式突圍》,則體現出他對大理小說寫作急欲突破瓶頸的憂患意識。在本書的同題論文中,納張元對雲南少數民族文學在漢文化擠壓和全球化衝擊下的處境感到擔憂,提出了飽含民族憂患意識的觀點。他認為,少數民族作家首先要承擔民族文化的代言人,突破視野的狹窄和知識結構的單一,用全球化的視角與胸懷闡述本民族的傳奇,用全麵而豐富的知識來建構本民族的精神大廈。第二,要珍惜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既要有優美的、具有民族特色的語言,又要加大推廣少數民族語言的力度與提高作品翻譯的質量。第三,要具有入世精神,積極關注社會變革和民族文化心理嬗變所引起的陣痛和困頓,始終具有一種保存和解讀自己民族文化的緊迫感和使命感。第四,要加強現代傳媒推介,在提高作品深度的同時擴大雲南品牌的知名度,通過彼此間的優勢互補,實現傳播效能的最大化。這些具有現實針對性的觀點,是一個民族的文化精英對少數民族文化發展所作的傾心思考,隻有這樣,雲南的民族文學創作才能有效整合資源,打造出既有現代性又保持民族特性的新興文學。
三、黃玲:民族歸屬與文化認同
李喬是彝族當代文學的拓荒者,他的作品為人民書寫,與時代同行,展現了二十世紀波瀾壯闊的雲南曆史畫卷。彝族女學者黃玲的學術起點即李喬小說研究,在她迄今三十年的研究生涯中,從未放棄對“喬公”文學創作的研究。從1997年出版《李喬評傳》,到2011年該書再度出版修訂本,黃玲以一名學人堅定的學術理念,詮釋著她對文學深摯的愛戀。在書中,她力圖還原這位從雲南走向全國、走向世界的著名彝族作家追求進步、奮鬥不息的一生。經由她的追述,那些塵封的曆史往事,那些逝去的文學風景紛紛穿過歲月的帷幔,向我們蹁躚而來,讓我們再度重溫雲南文學輝煌的曆史,再度激發對雲南文學傳統的想象與敬重。黃玲身兼作家和批評家的雙重身份,這讓她的研究至少獲得了三個維度上的優勢。其一,共同的民族標示,產生了代民族立言的責任感,促使她能夠深入傳主的心靈世界,與其進行隔代的靈魂對話。其二,批評家的理性思維,賦予她一種極強的理論穿透力,解讀作品時往往能抓住問題的關鍵,經常一語道破李喬文學創作的玄機。其三,作者在小說、散文創作方麵有著豐碩的成果,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她以一種極富文學色彩的敘事筆法追述李喬人生曆程,勾畫人物形象形神畢肖,個性鮮明,極見功力。《李喬評傳》是第一部對雲南作家的評傳,填補了雲南傳記文學的空白,可視為雲南的後輩作家向前輩的致敬,也是一名彝族學者貢獻給本民族的心靈之書。
雲南的女性寫作者以其柔婉堅韌的高原品質,書寫著這塊高原大地上的曆史傳奇和現實民生,從這個寫作群落的開拓者到更年輕一代的“80後”女作家,以各自堅實的創作腳印接續了雲南女性文學的曆史鏈條,不但豐富了雲南當代文學文庫,更以其多元共生的文化景觀,展現了雲南女性的魅力。身為女性研究者,黃玲不自然地關注起女性作家的創作,對她們作品中呈現出來的對社會人生和自我內心世界的獨特體認感同身受。濃鬱的家園情懷和文化歸屬感,促使她寫作了《高原女性的精神詠歎——雲南當代女性文學綜論》(2008年出版)一書。作者在書中坦言:“我所理解的高原精神是:作家創作時既立足於雲南厚重的人文資源,對多元並存的民族文化作生動表現;同時又不受民族、地域的局限,而是以開放的胸襟和視野使作品呈現出人類精神的某些共性,使之具有豐富的審美內涵和比較高的文化立足點。”在這樣的理論支撐下,黃玲全景式地掃描了雲南女性文學的曆史淵源與發展流脈,對代表性作家作品進行了深度闡述。書中認為,從題材來看,民族作家關注的大多是本民族的曆史、現實和流淌於曆史河流中的民族文化風俗,自覺承擔起為民族代言的任務。漢族作家則在無意間承擔起一份為眾多沒有曆史和文化傳統的高原女人代言的任務,體現出她們向往走出大山,和世界交流的精神願望。同時她們並未因性別或民族等因素的限製而放棄自己的曆史意識,而是以一個雲南人的曆史自豪感,在寫作中自覺關注一些和雲南有關係的重大曆史題材,融彙著自覺的曆史責任意識,形成了雲南文學立體、多元的特色。作者敏銳地看到:“雲南女性文學中的高原精神,得益於厚重的高原曆史和多民族文化長期融合而形成的神奇魅力,同時又為雲南女性文學注入活力,使之在發展過程中具有一種強勢的內驅力,在審美價值方麵體現出與眾不同的風格特色。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高原精神也在不斷變化更新,有新的內涵生發出來。”青年批評家郭鵬群認為,這本書集中體現了三個意識的融合,即“女性意識與人文意識的融合、史學意識與民族意識的融合、地域意識與開放意識的融合”,精當地指出其理論特色與學術貢獻。黃玲往往能站在一個較高的學術視點上來考量自己的研究對象,追求理論體係建構的完整性,表現出良好的審美感受力、嫻熟的文本解析力和強大的理論穿透力。本書既達到了相當的理論深度,又全然擺脫了學術專著慣有的僵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