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筆下,萬裏長城與大運河兩種景致所蘊育的迥異的文化內涵纖毫畢現,湧動的激情,曆史的滄桑,悲情浪漫主義的文字基調帶給讀者的不隻是語言審美的愉悅,還有無盡的遐想與深沉的理性思索。著名伉儷批評家汪政、曉華評論:“《大運河傳》不是一部如今常見的見理見情卻不見物的空泛之作,而是能夠讓讀者觸摸出大運河的肌理,嗅得到大運河的氤氳水氣,聽得到大運河上的槳聲,對大運河的兩岸景物及風土人情有細致摹畫的結實之作。作品以時間為經,空間為緯,將史傳記載、實物考察與民間傳說結合起來,完整地勾勒出了大運河兩千多年來從開掘到更道,先軍事後漕運的由盛而衰的曆史。”⑦這部長卷散文的文本創新意義在當代散文史上無疑有著重要的位置。以數十萬字的篇幅來集中摹寫大運河這一具體的物象,其時間跨越二千五百餘年,空間縱橫數千公裏,但仍寫得絲絲入扣,描摹得栩栩如生,對那一幕幕逝去的曆史遠景重新進行了鮮活的複原,對涉及到的曆史人物也做了合乎曆史實際的客觀評判,他駕馭材料的功力令人歎為觀止。這種散文創作的形式是史無前例的,為題材拓展和創作手法提供了許多新鮮可鑒的經驗。中國當代文壇後來出現了一股長卷專題散文創作的潮流,遺憾的是,隨著熱潮湧過,真正經得起文學史汰洗的卻寥寥無幾,但筆者堅信,《曠世風華——大運河傳》將在中國當代散文發展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五、童蒙視覺的審美再現
在《湮沒的輝煌》中,輯有一篇書寫個人身世的散文精品——《母親三章》。如果說以漫長的曆史為書寫對象的散文作品,文字表達容易落入公共話語俗套之中,那麼,書寫個人身世的作品,則更能折射出創作主體的心靈履痕,揭示出深層的人性力量。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認為,童年經驗對藝術家一生的創作起著至關重要的影響。夏堅勇是個遺腹子,從小便生活在隻感受得到母性溫暖的世界裏,是勤儉、堅韌的寡母以孱弱之軀撐持著家庭的正常生活。他童年時,才華橫溢的大哥因患肺結核而不幸去世,這對全家是個毀滅性的打擊,也使作者稚嫩的童心經曆了殘酷的死亡悲劇,促使他對於生命與幻滅的體驗,遠遠超出了常人。作者以小說的筆調回憶母親,其中最震撼心靈的場景莫過於賣豬與偷吃羊肉的情節,那是一段在作者童心中永遠抹不去的沉重記憶,也使讀者感受到欲哭無淚的悲痛。他回憶年少時,在家裏已窮得揭不開鍋的情況下,母親仍固執地把家裏僅有的一頭豬牽到市場出售,把賣豬的錢用來供他們姐弟倆上學。豬被賣了,家裏過年沒肉吃,倔強、堅韌的母親為了給孩子弄點好吃的,不惜冒著被他人恥笑的危險,把別人丟在路邊的一頭病死的羊偷偷帶回家,洗淨後做給兩個孩子吃。真摯細膩的文字風格使情感的張力遠遠超出了讀者慣常的閱讀期待,其審美意蘊也突破了平凡意義上的懷人戀物之作。夏堅勇從小飽嚐了饑餓和受人歧視的痛苦滋味,內心滋生的深刻的痛苦體驗和悲劇意識沉積為主要的生命經驗,並轉換為藝術創造的心理張力。在他的曆史文化散文中,我們可窺其悲劇化的曆史意識,一顆富於同情和慈悲的心靈,以及對於生命尊嚴的執著信念和對塗炭生靈行徑的強烈譴責。操勞一生的母親逝世後,作者倍感惆悵,“暮雲春樹,逝者如斯,日子又朝朝暮暮地過去。生者仍在淒淒惶惶地忙碌,隻是每當靜夜或霜晨,塵世的喧鬧暫時隱退以後,我便坐在窗前,燃起一支煙,開始和母親探討關於愛的涵義,關於永遠難擇而又難棄的人生問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隻有把對母親的愛深埋於心底,不斷地品嚼著複雜莫名的人生況味。
注釋:
①夏堅勇:《湮沒的輝煌》,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5月版,內容簡介。
②王充閭:《滄桑無語》,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7月版,第293頁。
③夏堅勇:《湮沒的輝煌》,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5月版,第45頁。
④夏堅勇:《湮沒的輝煌》,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5月版,21頁。
⑤夏堅勇:《湮沒的輝煌》,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5月版,58頁。
⑥夏堅勇:《曠世風華——大運河傳》,東方出版中心,2002年7月版,第2—3頁。
⑦汪政、曉華:《一條大河的故事——夏堅勇和他的<曠世風華>》,《文彙報》2002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