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廢墟上的行吟(2 / 3)

在他的散文中,類似中肯又不乏情彩的語句段落不勝枚舉。

在文明的廢墟上行吟,夏堅勇的文化批判激情表現在對當代社會人文環境稀薄的憂心,對那場史無前例的民族劫難的深刻反思,他的批判並非義憤填膺、聲淚俱下地控訴曆史,(盡管那種方式會顯得更有煽動人心的效果)。而是對曆史進行了創造性思考與溝通,為不斷發展變化著的現實生活提供了豐富的精神滋養和科學的價值參照,使讀者的思維張力延伸到了文本之外。在《小城故事》中,他的曆史敘事圍繞著一個地點(江蘇如皋)兩條線索進行:一條是“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與秦淮名妓董小宛的愛情傳奇;另一條是作者在“文革”時念高中的經曆。江南是中國文人的夢境,如皋小城人傑地靈,自古便是群英薈萃之地,通過對冒董二人愛情的敘述,逼真地再現了明末那段風雨飄搖的悲壯曆史。而在作者少年書生飄零的記憶裏,如血殘陽下那血肉橫飛的武鬥早已定格成了一道永難愈合的心靈創傷。兩條線索在時間上似乎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但通過戲劇式的組接,揭示出了相似的社會內涵,那都是豺狼當道、良知泯滅、人性墮落的年代,作者不惜現身說法,對荒誕扭曲的曆史給予了無情的鞭撻。

三、營造具有劇場效果的特殊語境

語言的創造與表現力是衡量一位作家藝術稟賦的重要標尺,尤其在散文這種綜合檢驗作家生命體驗、知識底蘊、人格精神、藝術感覺和營造語境的文字功力的文體中,形象、準確而深刻的語言表達是其成功的關鍵。他的語言才華不僅體現在對漢語精粹性的嫻熟掌握,而且表現在那些不無新奇誇張的聯想比喻中,為他的散文寫作積澱了豐厚的底蘊,這得益於多年的小說與劇本創作。特別是把小說的心理描寫技巧和戲劇矛盾衝突表現手法大膽地引入散文創作中,使他深切的生命體驗和心靈體驗凸現於文字之中,延伸了散文創作深度,達到了對人自身的研究,使其曆史文化散文增添了非凡的氣象。他在散文創作中注重刻畫人物心理,營造具有劇場效果的獨特語境以烘托氣氛,增強語言感染力。在封建時代,由於信息交流手段的落後,驛馬成了傳遞軍情的主要工具,因此,驛馬的出現,預示著邊關戰亂頻仍、烽火連天,牽動著整個國家上到帝王宰輔,下到黎民百姓的神經。在《驛站》一文中,夏堅勇並沒有借題發揮,把文字渲染得轟轟烈烈,無限煽情,而是用一句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個古老而龐大的王朝,正在這馬蹄聲中瑟瑟發抖”便把天崩地坼的時代動亂表現得險象環生。由驛馬的奔跑聯想到一個王朝的分崩離析,通常是繞不過楊貴妃這個曆史人物的,唐代詩人杜牧那首膾炙人口的《過華清宮絕句》,裏麵“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詩句對楊貴妃因喜歡吃荔枝而不惜勞民傷財的行為給予了辛辣的嘲諷,夏堅勇的文字在涉及這段曆史的時候,開篇並沒有流露出鮮明的是非評判以附和曆史的同期聲,而是站在充分理解、同情女性的角度對這一現象進行了溫婉的分析,他寫道:

當楊貴妃遠望著一騎紅塵而展顏一笑時,那笑容背後並沒有多麼深刻的含義,她隻是覺得挺開心,最多也不過有一種第一夫人的榮耀感,或許還會勾起一縷思鄉之情,因為荔枝恰恰來自他的巴蜀老家。她絕對不會想到,在驛馬經過的漫漫長途中,有一個叫馬嵬坡的地方,已經為她準備了一座香塚。④

在《湮沒的宮城》一文中,他敘及南明曆史時,以飽蘸情感的筆墨讚歎了為民族複興而奔走呼號的複社名流及其紅顏知己,其中《桃花扇》以“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的主題在文學史上熠熠生輝,其重要的情節便是以崇高品節聞名於世的李香君以頭撞地,血濺宮扇。夏堅勇說:

桃花扇底送南朝,當一個青樓女子倒地撞頭、血濺扇麵時這就不僅僅是對權貴的抗爭,同時也撞響了南明小朝廷滅亡的喪鍾。⑤

將兩個不相連的畫麵用蒙太奇式的手法組接在一起,亦將自己的愛憎寓於幽默的筆墨之中,為讀者開啟了無窮的藝術想象空間。此外,諸如對史可法心理的揣摩(《寂寞的小石灣》),對朱棣近似變態的心理的刻畫(《湮沒的宮城》)等,都入木三分。

四、散文文本創新

在《曠世風華——大運河傳》中,他把漢語的優越性又發揮到了一個更高的維度。他這樣狀寫長城與大運河的關係:

我經不住朝那邊(八達嶺長城——筆者注)呼喊起來,喊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在暮色中一波接一波地傳送。少頃,又一波接一波地回過來。我堅信那聲波曾撫摸過長城,因為回聲中挾帶著蒼古的風塵氣息,甚至還傳遞著長城碟口那特有的頓挫有致的質感。在這一瞬間,我驚栗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大感情溢滿胸際:我站在大運河的源頭向著萬裏長城呼喊,而作為中華民族最具文化生命和魅力的兩大工程原來竟靠得這樣近,近得幾乎一踮腳,一彎腰就可以牽手共舞,……古老的運河與同樣古老的長城默默對視了幾多春秋。這是雄邁與堅韌的對峙,是高遠與深邃的對視,是冷峻與嫵媚的對視,是陽剛與陰柔的對視,是鐵馬秋風與杏花春雨的對視,是石破天驚的偉烈與世俗生活常態的對視。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