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廢墟上的行吟
——夏堅勇散文論
散文創作在20世紀90年代出現了聲勢浩大的高潮,曆史文化散文的異軍突起,思想隨筆的紛紛湧現,尤其是一批年長的學者以其淵博的學識,深厚的藝術造詣創作出的大量“學者散文”更是豐富了散文藝術的百花園,給原本疲軟、柔弱、纖細的散文界注入了一股強勁的活力。這種新的審美視角、話語方式和文體創造改變了當代散文的創作格局,使主導散文界數十年的那種“詩化”的、小巧玲瓏和精雕細鑿的“楊朔模式”得到有效的激蕩與肅清,出現了林賢治所言的“世紀末的狂歡”的景象,有評論家則把這一時期命名為“散文的時代”。夏堅勇的曆史文化散文以其深邃的哲理品格,典雅的語言意趣以及豐富的藝術張力,呈現出獨特的美學風貌,在當代散文的困境中樹立起了一塊嶄新的豐碑。
一、夏堅勇及其曆史文化散文代表作
夏堅勇在從事曆史文化散文專題寫作前,曾出版過《巴黎女士》、《吹皺一池春水》、《夏堅勇劇作選》等數十部中短篇小說集和劇本集,並曾榮獲莊重文文學獎和曹禺戲劇文學獎。他是一個多產的作家,其寫作卻一直在相對沉寂的狀態中進行,這跟他長期堅守於處於文化基層的江蘇省江陰市文化局有關。在這種寂寞的環境中寫作,遠離了“明星式”的喧囂,使他得以擺脫許多名韁利鎖的羈絆與束縛,而以自己的藝術知覺去親炙繆斯的芳澤,從而無限接近文學的本質。1993年,南京市《雨花》雜誌推出他的散文專欄,標誌著他文體創作的暫時轉型,1997年,曆史文化散文集《湮沒的輝煌》列人上海東方出版中心策劃的“大文化散文係列”出版:
全書以殘存的漫滅不清的斷垣殘簡為出發點,追述曆史現象,描繪文人形狀,解析文明興衰,感歎文化命運,以感性的筆觸探討了文化與政治、文人與社會變革、文化與時代之間的關係。……作者以敏銳的文化感悟所寫下的這組係列文化散文,既揭示了中國文化的巨大內涵,使行將湮滅的文明碎片重現輝煌,同時也有助於當下正進行的人文精神的反思與批判,有助於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重建。①
《湮沒的輝煌》甫出版即榮獲首屆魯迅文學獎,並與餘秋雨先生開曆史文化散文風氣之先的《文化苦旅》同被學術界譽為“雙璧”。
2002年,在潛心研讀了大量的史料,並對大運河進行了數月的徒步考察之後,夏堅勇又推出一部厚重的匠心之作——長卷散文《曠世風華——大運河傳》。該書“宏闊與精微恰到好處的結合,時間與空間富於藝術張力的交織,共同演繹了一個偉大生命多姿多彩的故事”在這部書中,夏堅勇再次顯示出他卓越的藝術才華,對曆史的精確評判,對社會的深刻剖析,對文明湮沒的深情歎惋,以及對大運河沿岸數千年物華風俗的描摹再現,由著他的那支生花妙筆展現得淋漓盡致。由小說和劇本創作的方陣進入散文領域,暫時的文體轉型非但沒使夏堅勇感到無所適從,反而讓他憑借著兩部集子確立了在當代散文界的重要地位。
二、以文化批判為內核的理性精神
優秀的曆史文化散文需要作家詩、思、史的交融互彙,通過詩歌打撈逝去的曆史,在挖掘史實的過程中探析那些潛藏在曆史暗角的人性與文明的光澤,從而顯現出深沉的藝術思辨力量,開拓讀者的審美視野。著名散文作家王充閭先生認為“散文作品中如能恰當地融進作家的人生感悟,投射進史家穿透力很強的冷雋眼光結合顯示風物的描述,對曆史背景作審美意識的同化,便能把讀者帶進悠悠不盡的曆史時空裏,從較深層麵上增強對現實風物和自然景觀的鑒賞力與審美感,也會使叢殘史跡平添無限的情趣。”②作家不但要有雄視古今的大視野,而且還需具備穿透曆史迷障的理性眼光以及強悍的哲學品格,以便對曆史文化作出合乎今人審視品位的辨析與評判。其中,獨立思想的作用是第一位的。思想的全部力量在於批判,對於一位追求尊嚴寫作的作家來說,思想是其作品深度的一種標誌。夏堅勇曆史文化散文中洋溢著強烈的文化批判激情,但他有意回避過度的學理化論述,避免了沉重的理念壓抑想象力和審美靈性,他的思想表達遵從情感的邏輯和詩意的表現方式,優美的語言呈現出的多是精神碎片與光芒。在《湮沒的宮城》中,他感慨於中國的傳統文人命運沉浮和悲歡榮辱與政治之間一直有著掙不脫的粘連關係,這種強烈的依附性決定了他們的文化人格必定是柔弱的、委曲求全的,他們的角色也隻可能是統治階級的“幫忙”或“幫閑”,某種意義上,這正是造成傳統文人悲劇性命運的根源。他說:
這是中國文壇上的一種悖論:文學的前提是偽文學,而正義感的伸張則要以拍馬屁為代價。中國文人就在這種悖論的夾縫中構建自己的文化人格。這樣的時代,文人可以坐在書齋裏勘誤鉤沉做學問,也可以根據民間傳說和話本編雜劇、寫小說(例如羅貫中和施耐庵那樣)。卻絕對出不了真正的詩人。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