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義者的精神漫遊
——宋家宏文學批評論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成長起來的一代批評家中,宋家宏是頗有影響的一個,他的文學研究與批評實踐伴隨著中國新時期文學的潮漲潮落,以其理想、激情與信念,執著地捍衛著文學的尊嚴。二十多年的文學批評曆程,盡管批評對象、批評話語、批評文體,甚至批評的理論觀念都在發生著潛隱的變化,但他始終堅守內心的審美準則,高擎理想主義的大旗,為搭建作家作品與文學史之間的橋梁奉獻著自己的心血與才華。
一、張愛玲研究:獨特的批評視角與範例
1982年,宋家宏畢業於中國民間文學重鎮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畢業論文《試論民間愛情故事的起源及發展》得到發表並被收入一本論文集。回到雲南工作後,他不期然地來到昭通師專任教,當時學校沒有開設民間文學課,也沒有這方麵的研究機構,在偏居滇東北那些清貧的日子裏,他感受到的是與大學時代形同霄壤的生命狀態。八十年代是文學的黃金時代,大潮湧動之中,宋家宏深切認識到,必須重新選擇與自己的教學結合得更為緊密的學術領域。他是一個富於激情的人,也是一個對社會改革抱有強烈希望的學者,於是選擇了現當代文學作為自己主攻的學術方向。
1986年,宋家宏得以到中國社科院文學所進修。在萬壽寺的中國現代文學館,一個深秋的夜晚,傳奇女子張愛玲身著一襲華麗的旗袍走進了他的視野,陰鬱的眼神讓他感到徹骨的寒意。“靈魂在傑作中的曆險”由此開始!他一步步走進其荒涼的精神世界。無論是側身昭通,輾轉玉溪,還是定居昆明,閱讀和寫作張愛玲成了宋家宏重要的精神寄托,成為他安放靈魂的堅實所在。《張愛玲的“失落者”心態及其創作》、《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是宋家宏研究張愛玲最早的論文,發表在中國重要的學術刊物《文學評論》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上,受到學術界的普遍好評,被海內外有關張愛玲的論文集不斷選入,相關學者的“研究述評”也多次提到。北京大學中文係溫儒敏教授,張愛玲研究專家金宏達教授,海外學者周芬伶教授等也在其文章著作中對其充分肯定。2000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學術專著《走進荒涼——張愛玲的精神家園》是宋家宏從事張愛玲研究的集大成之作,是他“十年磨一劍”的結晶,在當前學界的浮躁環境中,宋家宏以其嚴謹與沉靜,在“張學”研究的領域裏以獨特的研究視角和別具一格的批評話語,開拓了一種張愛玲研究的新範例。該書出版後,迅即又加印了兩次,發行共達20000冊,而今早已脫銷,這在當下的學術著作出版中甚為少見。
《走進荒涼》從作家張愛玲的童年經驗入手,立足於對張愛玲作品的整體性細讀與理解,分析她的成長曆程、家世背景以及社會環境對她人生悲劇意識形成的重要影響。書中首先分析了張愛玲人生悲劇意識的形成,由此進入其小說世界,對人物進行整體掃描,並深入解剖小說中最重要的兩組人物關係:一是親子關係,二是性愛關係。在分析小說人物的心理特征之後,探析她作為一名女作家在作品中表現出的女性意識,以及她在時代大變革中的思想與情感曆程,並對其前後期作品不同的藝術價值進行比較和研究。這部著作最後四章則從結構、環境、意象和情感的角度專門分析了小說的藝術特色。作者力求用自己的方式描述張愛玲,文字表述深入淺出,將理性的結論寓於感性的文字間,表述方式與學院派高頭講章式的沉悶、枯燥全然不同,簡潔明快,鮮活靈動的文字流露出作者的才華。在對作家創作心態、曆程、情感、思想意識的分析與作品人物、意象、環境、結構分析的相互映襯中,尋求研究者獨特的發現。其中對作家創作心態、社會大變革時期的左右搖擺、短暫創作高峰的出現、前後期藝術質量不同的原因,以及人物分析、結構特色、作品情感基調等方麵,都作出了與其他研究者不同的論述,從中可見出作者的藝術敏感和準確的判斷能力。他不是拿著先驗的理論去闡釋文本,而是將嚴謹的邏輯推演和周密的理論論證建立於熟讀文本和通曉理論的基礎之上,這種實證精神使得批評文章更具有學理性,有效規避了“理論對理論”、“以玄說玄”或“以空對空”的泛泛而談。
宋家宏在這本書裏曾說:“傑作都是作家心靈的泣血之作”,其實理解傑作也是需要心靈的傷痛的,記者、學生常有人問起他:“你為什麼對張愛玲理解如此之深?是否也有類似的傷痛?”宋家宏總是避而不談,但在“後記”裏有兩句話:“張愛玲的作品撥動了我心靈深處的琴弦,觸到了深層意識中的某些傷痛。”透露了些許隱秘。擁有特殊身份的黃玲教授在一篇題為《一個人和一本書》的文章中多少道出了某些端倪。台灣的研究者陳炳良先生在一篇張愛玲研究綜述中,指出宋家宏的論文很有“主觀性”,宋家宏的張愛玲研究之所以有價值,不僅僅是因為他進入這個領域早,而是因為他的研究富於個性和主體精神。
《走進荒涼》一書出版後,宋家宏對張愛玲的研究並沒有就此結束,盡管他的批評目光已發生了轉移,但他並沒有完全淡出,而是對張愛玲的作品進行著繼續思考,對國內學術界的研究動向保持著密切關注。幾年間,他又公開發表了《悲劇意識與世俗人生——論張愛玲的散文》和《論<秧歌>》等學術文章,並針對國內出現的係列“張愛玲熱潮”及時地發出自己的批評聲音。有的現象已超越了“文學”而進入“文化”的範疇,如對李安執導的電影《色·戒》藝術缺失的評點;對《小團圓》出版者的批駁,怒斥其行為已違背了作家的主觀意願,是“失德之舉”!這些言論,讓讀者看到一個有著良心、道義和直麵人生勇氣的公共知識分子形象。在宋家宏的精神世界中,對張愛玲作品的解讀與評說已構成他主要的精神家園,有了他的研究,張愛玲栩栩如生地站在愛她的讀者麵前,宋家宏也借助著張愛玲,清晰地呈現出他孤獨而豐滿的內心世界。他認為:“對一個搞評論的寫作者來說,真正能感動心靈深處的作家作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必須珍惜。隻有融注了研究者主體精神、生命體驗的文章才是有價值有生命力的文章。”這對文學研究者是富有啟示意義的。宋家宏先後在多所大學中文係講授中國現當代文學,由於職業的關係,他的學術視點以張愛玲研究為核心,延伸到對現當代文學的研究,力圖形成對現當代文學發展特征的整體重構。關於現當代文學研究的文章,收集在他的《審美與重構——中國現當代文學叢談》一書裏,2011年9月由雲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