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與激情的文學挑戰者(3 / 3)

在新時期領域裏,陳曉明以親曆者的身份,在“發現”方麵,更為得心應手。比如兒童文學,它從五四以後開始發展起來,五四“人的發現”一個重要內容是兒童的發現。從啟蒙主義的邏輯中,兒童文學在文學史上應有更為顯著的存在,但卻是一個常被中國當代文學史家遺忘的領域。在《中國當代文學主潮》中,新時期的兒童文學被陳曉明納入了關注的視野,盡管範圍不足及所占比重不大,由於別的文學史常遺忘,它成為陳曉明著作一個小小的亮點。

也有陳曉明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領域,比如它在“後記”中已經坦誠地說明“是個遺憾”的台港澳文學。台港澳文學,尤其是台灣文學至今未能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以同一平台的方式論述,不僅是陳曉明所著文學史的遺憾,而是幾乎所有中國當代文學史的遺憾,在一些文學史中,台港澳文學頂多以章節附墜的方式存在。這樣,兩岸文學未能在同一個平台整合。好作品未能放射出它更大的光彩,一些經驗和教訓也被遮蔽了。比如,五六十年代的兩岸文學若放在同一個平台上,會有許多新的發現。為什麼八九十年代台港文學對大陸產生了強烈的影響,而新世紀後,台港澳文學的在大陸的影響力明顯降低了呢?名家、佳作倍出的現象,它與政治的關係、與社會多元的關係也會有新的理解。如何置於同一個平台論述,這需要文學史家的智慧。這也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工程,而需要更多的有誌者投入。由此可以說,當代文學評論有廣大的空間,為什麼一些研究者找不到課題呢?

陳曉明之所以在中國當代文學評論家陣營中獨樹一幟,首先在於他的評論有鮮明的學術性,他有力地提升了文學批評的學術品格。他對作家作品的評論,不是簡單的意義闡釋,而是以自己擁有的理論為背景,對創作實踐的重新編碼,他守護著文學評論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發出自己獨特的聲音。他以文學理論家和文學史家的眼光考察創作的得失,不僅是印象式的,更是學理性的,從作品中流溢出來的審美特質,又被他作為豐富理論發展的佐證,在雙向關係中,注重理論發展的當代性和當代文學批評的理論性。

他的文章針對個體批判的不多,更多是著眼於個體背後的理論整體,看重理論建構的重要性。在他看來,建構是對落後秩序的最好解構,隻有“立”起來來了,才是對原有的占據壓製地位的理論的一種有效超越。“我所理解的解構立場是對起壓製作用的曆史力量進行質疑,持續不斷地與這種壓製力量,向這種美學規範霸權挑戰,這就構成了先鋒闡釋的動力。真正的‘酷評’是要敢於向曆史的‘巨無霸挑戰’而不是罵幾個被寫作折磨的作家——這種罵不過是小罵,不過是欺辱弱者的行徑。”⑧從早期以後現代文化理論解讀先鋒文學作品,到關注當代文學的現代性轉型,一種宏闊的理論氣象一直貫穿於陳曉明的批評實踐中,其基本的理論體係在九十年代中期就已初見雛形,並在後來的寫作中不斷完善,使其更加係統化,這種對文學批評體係性與完整性的執著追求,使他的文章有了一種紮實的厚度感。

陳曉明的文學評論有明顯的與世界文學對話的內在渴望。他的理論資源主要來自西方,他是為數不多的對西方後現代文化理論運用自如的中國評論家。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壇盡管沒有發生劃時代的文學裂變,沒有產生高標獨立的標誌性作品,然而如靜水深流的中國文學,在平靜中逐漸走向成熟,向著藝術表現的深度和廣度邁進。十餘年來,隨著國家出版業的發展和市場經濟運作方式的刺激,文學創作,尤其是長篇小說創作的速度,迎來了曆史上最為迅猛的時期。每年千餘部的長篇小說數量,使眾多的文學批評從業者逐漸感到應接不暇和倦怠,一些曾經活躍的批評家遊離出了文學批評領域。陳曉明卻依然樂此不疲地奔跑於文學批評的前沿,並深入地對它們作學術的研究與提升。作為一位把西方文藝理論作為自己重要理論背景的批評家,他一直關注著世界文學對中國文學的影響以及中國文學的世界性,同作家一樣,都懷揣著一份與世界文學對話的內在渴望。與“文學死了”、“當代中國文學都是垃圾”等危言聳聽的論調不同的是,陳曉明對當代中國文學一直持肯定的態度,他把自己的著作命名為“不死的純文學”!他認為最近二十年來,中國小說注重在主體意向非常充分的視角下去展現鄉土中國的曆史和命運,從中體現出來的精神氣象,標誌著中國的鄉土敘事向著作家個人風格和小說藝術爐火純青的境界行進。例如《受活》表明漢語小說有能力處理曆史遺產並對當下現實進行批判;《秦腔》表明漢語小說有能力以漢語的形式展開敘事,能夠穿透現實、穿透文化、穿透堅硬的現代美學;《一句頂一萬句》表明漢語小說有能力以永遠的異質性和獨異的方式進入鄉土中國本真的文化與人性深處,獨異地進入漢語自身的寫作,按漢語來寫作,漢語小說有能力概括深廣的小說藝術。早在2006年他就認為莫言是最接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這些作品給世界文學提供了許多新鮮而寶貴的經驗。在新世紀以來的文學批評中,陳曉明逐步改變了出道時那種對西方文論全盤接收的姿態,更加注重中國的批評立場和方式,力圖在吸收西方理論和審美經驗的基礎上,對由極富民族特性的漢語寫就的文學,作出中國的闡釋,對中國作家在更加多元的藝術表達層麵上來把握人類的生存經驗,進而實現藝術創新,寄予了深切厚望。

縱觀陳曉明的文學批評曆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批評話語方麵所作的努力。早期的批評文本顯露出對西方文論較為生硬的“套用”,語言艱澀,論述生硬,包括對先鋒小說評述的論著,理論先入,作品難免被強行拆解,批評的過程難以感受到飽含魅性的審美愉悅,這在增加了他的批評“知識性”的同時,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普通讀者的閱讀質量。換句話說,他早期的批評是不注重讀者定位的,隻顧自己的雄辯滔滔,不管別人的雲裏霧裏。九十年代後,他的文章和著作在不減當年理論魅力的同時,讓理論成為研究問題的目光,更加注重批評話語的深入淺出,顯示了更大的可讀性,逐漸走出一條對理論的套用到化用的蛻變與超越之路,顯示出成熟的學院派批評的理論魅力。

注釋:

①陳曉明:《審美的激變·序》,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

②陳曉明:《無邊的挑戰》,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頁。

③陳曉明:《批評的曠野》,花城出版社,2006版,第88頁。

④陳曉明:《無邊的挑戰》,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頁。

⑤陳曉明:《中國當代文學史主潮》,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96頁。

⑥陳曉明:《中國當代文學主潮》,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頁。

⑦陳曉明:《中國當代文學主潮》,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⑧陳曉明:《審美的激變》,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