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時候,我倆都中了魔一樣,激動而執著。看的過程中,劉金樹不時的說,我喜歡吳如求,她就是曼娜!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但他說了,我也就不好說,隻是不停地嗯著。天暗了下來,已經看不清字了,我倆才離開那塊金黃色的油菜地。自此,我們倆就有了一種相互信任後的默契。那是不需要語言,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對方讀懂自己。每天我們都一齊起床,一起去冼臉,一起吃飯,一起到校外去背書。
沒幾天,又月考了。我們複讀班的成績出來後照例又貼在了大食堂門前。
大食堂就是屋脊上開著通風窗的三間大平房,門上刷著有些斑駁的綠漆,門前一排楊樹的前麵就是我們男生的一排宿舍,食堂的後麵就是從東到西六間女生宿舍。食堂西屋山牆外麵有一個壓水井,這是全校生活用水的唯一一口井,每天清晨全校住校生都要到這裏冼臉涮牙。食堂的左邊就是操場,這樣一來,食堂就成了學校的中心地帶。學校選擇這裏公布學生的成績,自己是有其特別用意的。
成績貼出來的那天晚上,正是班主任黃老師的晚自己。
他一進教室,就啪的一下把門關上了。教室裏立即啞了起來,寂靜得隻剩下同學們的呼吸聲。這時,黃老師走到講台上,把全班同學都用眼掃了一遍,然後聲音很低的說,“你們知道為什麼都考這麼差嗎?”不少人都低下了頭,沒有人敢正眼看他。這時,他又說,“都是誰看了那書,都給我站起來!”我的心突然收成了一撮,知道黃老師說的是那本《少女之心》,便低下了頭。教室裏喘氣聲更大了,不少人互相用尾光偷看旁邊的同學。
時間像凝固了一樣,我知道同學們都很緊張。這時,黃老師又說,“高坤,你,那東西是你抄的嗎?”教室裏一陣騷動,全班同學都把眼光投向高坤。“我?誰說是我!”高坤的兩眼並無目標的搜尋著。這時,黃老師突然用手指著鄭青,“你!還有你!”鄭青一激靈,一下子站起來,本來就白的臉更白了,身體嗦嗦的,不住的抖。“我,我,真的不知道!”鄭青哆嗦著。黃老師突然對著鄭青冷笑了,從教案裏拿出兩張紙,“這是誰寫給吳如求的信?!”
……
自從那晚的手抄本和鄭青的信事件之後,我們複讀班就一下子變了樣。每個人都心事重重的,壓抑著一點生氣都沒有了。而高坤、鄭青更是做了賊一樣,就沒有在抬起過頭。我心裏也很害怕,雖然現在看來黃老師並不知道我與劉金樹在一起看過,但心裏總是虛虛的,畢竟自己是看過的。劉金樹也變得更加沉默了,就是我們在一起背書、吃飯、冼臉時,也一句話不說,都是用眼神交流。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吳如求卻是另外一種情形。她進教室時,胸挺得更高了,披肩的黑發總是飄著的,目光空空的,並不看任何人。但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會想到她的樣子:高高挑挑的個子,一頭黑亮的披肩發,兩道細細的柳葉眉下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有一對乳房向上翹翹的,走起路來微微抖動,高高的鼻梁配著櫻桃紅的嘴唇,全身都彌漫著一種讓人著迷的香味兒。若幹年後,我與其他幾個同學談起那時的感覺時,幾乎都說:不承認沒想她,那是騙人的。
因此,現在我推斷,那時全班的男生,在夜裏差不多都會想到班花吳如求。尤其是鄭青、高坤、劉金樹,肯定是每天必想的,甚至會想得發瘋。不然,他們與吳如求之間就不會發生那麼多變故,他們包括吳如求的人生,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複讀班在學校是一特殊的群體,與應屆班是有著不同的。複讀班的學生,匆匆地走在校園裏,你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身上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格調和感覺,有一種孤獨的傲氣和誌在必得的自信與清高。進入五月份,我們複讀就顯得更為緊張,就如戰場上發起總攻前的那一段一時間一樣。我們起得自然要比其他班更早,因為一天的時間是有限的,早起一分鍾,學習的時間就我多一分鍾。劉金樹在那次手抄本和鄭青求愛信風波之後,每天起來得比過去更早了。我與他是臨床,也就自己會與他一起早起床。
這天是周六。我還在睡夢中,床被劉金樹推了一下,我立刻就醒了,慌亂地穿上衣服。因為劉金樹起得快,就是我穿得再快也會落在他的後麵。我們一道拿著毛巾和牙刷、牙缸走出寢室時,才知道霧很濃,樹上的葉子一團一團的,都難以分辨開來。我與劉金樹來到大食堂西山牆外的壓水井旁,我兌了引水,劉金樹在壓。當井水出來的時候,前的廁所裏突然走出一個人來。我一抬頭隱約中感覺是吳如求,心裏猛一激靈。這時,就見劉金樹一低頭,接著哎喲了一聲。我再一看時,他已兩手捂著鼻子了。他的鼻子正在淌血,原來他一低頭鼻子碰到左手端著的陶瓷缸子上了。那天,劉金樹的鼻血一直在流,用水冼還是流,大概過了幾分鍾後,才止住。然後沒有想到的是,劉金樹從此以後得了個流鼻血的病。幾乎每天都要流,尤其是早起的時候,一冼臉就流。
也許由於流鼻血的緣故,劉金樹臉色一天比一天白,人也一天比一天瘦。但他最終還是考取了縣師範。然而,沒有想到的是他考取縣師範的第二個學期,就檢查出了血小板極少的白血病。那年,我沒有考取中專,就上了縣二中。在高二的第一學期那個春天的一個中午,我突然聽說在縣師範上學的劉金樹死了。我沒有請假,就直接奔縣師範學校而去。到了師範學校,才知道劉金樹是三天就已經死了的,而且並沒有死在學校,是死在了虞鎮。我是知道劉金樹所在的劉家莊的,我就又騎著自行車到他的家。
我趕到他家的時候,他的母親正在屋裏抽泣著。他母親知道我是金樹最好的同學,就告訴我說:金樹得的是白血病,再多的錢也是治不好的。三天前,他從學校到了虞鎮的虞祠,他就投在了虞祠門東旁桂花樹下的那口老井中。她說,現在正是中秋,從井裏撈出金樹時,他還一身的桂花香呢。說著這些,金樹的母親顫抖著手遞給我一張紙,我一看,原來是金樹的遺言。大概是說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每天鼻血流得他頭暈暈的難受。但其中有一段我是一生都不會忘的,那就是他留給吳如求的話:如求,我得了絕症,星星白雲月亮,人世間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希望你能不忘你曾經的許諾!
劉金樹究竟與吳如求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一直是個謎。但我可以確信,他們之間是有過超出同學關係般接觸的,而且可以肯定,吳如求給劉金樹是有過承諾的。我看了金樹的遺言,就問他的母親,“有過女同學來嗎?”她說,“來了不少同學,也有女的。”我又問,“有一個高高的個子,留著披肩發的女同學嗎?”她搖搖頭,“沒有的!”其實,這隻是我的希望,我心裏希望吳如求能來,但我明白她是肯定不可能來的。這還要從那年,我們畢業一個月前的那個早晨說起。
那是六月初的一天,也是一個濃霧的早晨,樹上的葉子一團一團的,都難以分辨開來。頭天晚上我在床上就是睡不著,所以劉金樹推我的床的時候,我就真的不想起來,我嘟噥了一句:你先起來吧。說過,我就又扯了扯被子,想再睡會。劉金樹離開寢室不大會,我就聽一個女生的尖叫,接著,就是一片亂糟糟的喊聲和叫聲。當我也從寢室來到大食堂西山牆那裏時,就見男男女女的已經有幾十人了。我走進人群,才發現吳如求穿著一身紅色的秋衣,披肩的黑發亂亂的,掩麵站在人群中抽泣。同學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