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
初平七年。春正月。洛陽。曹操府邸。斜射的殘陽如血潑灑,風揚積雪飄紛紛。
寬大的書房內,曹操皺眉凝目,扶窗而吟:天地間,人為貴。立君牧民,為之軌則。車轍馬跡,經緯四極。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鑠賢聖!
曹操轉身時,卞氏正兩眼噙淚地看他。“夫人,你,你怎麼了?”卞氏向窗外慌亂地望了一眼,強笑著說,“大人,又在吟你的《度關山》了。這些天,您滿臉憂慮,妾心不安,真為夫君擔心啊!”曹操扶著卞氏的左胳膊,笑著說,“夫人,難為您一片苦心。我沒事的。”卞氏也笑了,“蓮子湯都熱了三遍了,你趁熱喝下吧!”曹操望著桌上冒著熱氣的蓮子湯,腦海裏突然蹦出了十年前的情景——
那也是一個正月的傍晚。曹操從洛陽回到老家藥都。曹家大院。斜射的殘陽如血潑灑,風揚積雪飄紛紛。他心裏鬱悶至極,一是與夫人丁氏不睦,多年無子;二則,京城之大竟無用武之地……正在院內徘徊之時,夏侯槨差人來請他去夏侯巷的家裏小飲。曹操欣然而去。
來到夏家,見酒席已擺在寬敞的大廳裏,且隻有夏侯槨一人,曹操就知道是請他來聽樂觀舞。於是,便笑道,“老兄,有何輕歌曼舞?”夏侯槨正琢磨著怎麼開口,聽曹操這一問,就勢答道,“昨得歌妓,請賢弟共賞!”夏侯槨一揮手,廳內就鋪上了紅氈,置上了一架古琴。接著,一位滿頭珠翠,瓔珞當胸,身披白紗的女子,翩躚而出。女子向曹操和夏侯槨施禮後,兩隻玉手從挺拔而豐潤的兩腿側,向前攏了一下白紗,麵對曹操,盤腿而坐。曹操暗吸了一口氣,正要細看,這時,眼前的女子兩手向琴一撫,琴聲乍起:琴聲空曠而舒緩,曹操猶如一下子進入了深山峽穀;接著,淙淙流水,在高山峽穀間如歌如雲,自由流淌;琴聲衍變,低回婉轉,起伏跌宕,幽泉出山,風發水湧,山川細流彙成江河,一瀉千裏,時聞波濤滾滾、蛟龍怒吼;忽然,女子右手食指由高向低而滾、由低向高而拂,配以左手大幅度的綽和注,連成一片,眼前就見洶湧澎湃、濁浪滔天、驚濤拍岸,曹操突然覺得自己已身在群山奔赴、萬壑爭流之間;琴聲漸漸寬廣而舒展,千條江河已成汪洋一片,無限壯美,無限浩瀚;琴弦由動轉靜,透明的琴聲漸小漸小,最後隻有嫋嫋餘音。
琴聲了無。良久,曹操方才醒來,起身感慨,“真乃高山流水之絕唱!”夏侯槨也嗬嗬大笑,“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啊!孟德,此女子如何?”曹操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當然,當然,世間難覓啊!”“賢弟若滿意,我陪妝奩。”夏侯槨望著曹操。“多謝兄長美意。隻是小弟年紀尚輕,怎好納妾。”夏侯槨起身啜茶,“賢弟胸懷大誌,性喜音樂,此女子不正是你的知音嗎!”席散,夏侯槨就用香車送卞氏進了曹家大院……
“大人,您又在想什麼呀?”卞氏把蓮子湯遞了過來。曹操長歎道,“枉費夫人一片苦心啊!董卓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廢少帝為弘農王,另立劉協為天子,自封相國,天理何在!我曹操也堂堂七尺男兒,決不能在董賊手下為奴,任其橫行霸道!”卞氏望著曹操,也歎起氣來,“唉,您胸懷大誌,仗劍去國,此時卻隻能是空自嗟歎!”“空自嗟歎?!我孟德隻能空自嗟歎!?”曹操又轉身向窗前走去。窗外斜射的殘陽洇紅如血,風揚積雪旋轉高飛。
卞氏走到琵琶前,剛一坐下,《十麵埋伏》曲從胸中湧起,楚漢垓下大戰廝殺的場麵凸在眼前:先是鏗鏘有力,動人心弦的戰鼓聲,高昂激越的號角聲;接著,列營、吹打、點將、排陣、走隊、埋伏、雞鳴山小戰、九裏山大戰、項王敗陣、烏江自剔……人聲鼎沸,戰鼓咚咚,軍炮齊鳴,鐵騎奔馳……
曹操突然擂牆而吼,“董賊,我曹孟德與你不共戴天!”
《三國誌》載:初平年間春正月,操與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伸、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渤海太守袁紹、陳留王張遜、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聯合起兵討董,操行奮武將軍,夏侯槨為司馬,別屯白馬。二月,董聞兵起,乃焚宮室徙天子都長安,自屯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