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西醫

在藥都城沒有買不到的藥,也沒有賣不掉的藥,中藥材品種齊備得無與倫比,不然咋能頂住藥都這個名分,更不會叫藥都了。藥都之所以成為藥都,起初是因著華佗而興的。醫藥同源,沒醫就沒藥,藥都自然是出醫生的地方。有牛毛就少不了牛角,這麼多醫生肯定就會出一些名醫。藥都的杏林名醫,醫術高超,各有奇絕,而且多風雅卓然,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這也是藥都人稱名醫為先生的一個原因。醫生在藥都要想被稱為先生是不容易的,這裏隻有學館裏的塾師和通曉琴棋書畫的醫生才被人稱作先生。

樹多了就成林,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在藥都,隻懂幾味藥的藥性就掛牌行醫的混混兒也不少,人們對這些人總是恥嗤之以鼻,連“看病的”這個稱呼也不給,而是叫他們為“賣藥的”。藥都是大碼頭、大商會,所以啥人都會有口飯吃,這些賣藥的過得也可以,碰到病急亂投醫的抑或初來乍到的外鄉人,也能發筆小財。三天不開張,開張就能湊合著吃三天。西城牆根有家“塗氏診所”,坐診老板塗一亭就是這樣一個賣藥的。“塗氏診所”主治花柳病,生意竟還不錯。

客居藥都和外來的流動商人,要占城裏人口的六成,且多為男人。身處異鄉的有錢男人自然就要找妓女、暗娼來消解。這樣一來,在藥都這樣的場所就奇多,西河灘有七條街,天棚街、瓷器街、爬子巷、王家墳這些街上全是妓館書寓之類。自然,藥都得花柳病的男人女人就多。得過這病的人都知道,這種病難受啊,是上帝對淫樂的懲罰。塗一亭雖然沒有什麼手藝,但病人多啊,開業以後生意也一天天好起來。啥事都是一個理,假東西過不了真日子這一關。況且眾人的嘴就是生意人的命,時間長了,人們便都知道西城牆根的“塗氏診所”治不了這病。生意日漸慘淡,有時三天都不進一個人。塗一亭不關門歇業,還有啥招呢。

騙人也會有癮,這是最好的不勞而獲呀。騙了十年人的塗一亭會停下來嗎?不會的。歇業的第二個月,他坐船由渦河入淮水涉長江經黃浦江到了上海灘。半年後,塗一亭回到了藥都。這時,走在街頭的他已經沒有多少人能認出來了:他身穿雪白的對襟長衫,一排化學扣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紮眼,頭戴無沿的白色圓帽,脖子上掛著剔明發亮的洋鐵圈,鐵圈下麵是一截膠皮管子,正下麵吊著一塊白金表,白色的金邊眼鏡也架在鼻梁上……塗一亭搖身一變,成了藥都人很少見到的新派西醫。

一月後,塗一亭的“藥都第一西醫診所”,在東城牆根的三間門麵裏開業了。這天,正是民國十二年農曆六月初六,是個大吉大利的日子。有人覺得塗一亭這診所位置偏了,但塗一亭不這樣認為,從來都是病人找醫生找診所的,無論你在哪裏,隻要他信自會找上門來。讓病人多跑點路,反而就顯得醫生的珍貴與尋醫的不易。塗一亭的西醫診所確是藥都城首家,且還是以治花柳病為主的,不過這次用的全是西藥。

藥都人從來沒見過這個,就有幾個病人先來了。塗一亭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中間帶紅線的玻璃棒兒,用力甩三下,然後叫病人噙在嘴裏,這叫測體溫。中醫是用手摸的,自然就沒有體溫表的準性大,也沒這般隆重。一個時辰過了,塗一亭從病人嘴裏抽出體溫表,捏在手裏,平著眼左右瞅了一會兒,並不說話。接著,他把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的兩端塞在兩耳廓裏,把白金表的下端貼在病人的胸、腹部,來回動,動一下就皺一下眉頭,病人身上也一緊一緊的,這樣又過了一個時辰。病人哪見過這個陣勢,這與中醫的望聞切斷不同,就急,身子就一緊一緊得厲害。塗一亭一點都不急,再讓病人到四圍都罩著白洋布的裏間的病床前,退掉褲子,平躺了,然後用手中的鐵鉗子左右翻看著病處,然後自個兒走出去。等病人出來了,他瞅也不瞅病人,就說,“這病大了,得打六0六!”病人一聽說打針就膽寒心驚的,但身上難受啊,也不敢說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