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冷眼相向式的社會政治批判——議政小品(2 / 2)

雖是論讀史書,其根本指向仍是針對現實問題,不單純地議論現實政治,把眼光放得更遠一些,主張從培養士人的學識和從政能力做起,代表山人小品中的大議論、大機栝。

屠隆在《鴻苞》一書中有意建立一整套思想係統,盡管實際上雜亂無音,論政自然是其中的一個方麵。他論政的範圍非常廣,既有長篇大論,也有簡短小章。即使是長篇大論,也少有嚴謹的論述,不出小品之習。

《鴻苞》畚五“選舉”一文先從漢唐選舉製度的弊端談起,認為明初的選舉造就了士人“當官任事,一以勤敏慎愨為先,不事清談,放黜遊燕”的士風,而萬曆以來,請托公行,取士不貴宏淹,止取輕俊,“釀成浮薄,漸以陵夷,而士於微時亦曾不留心性命,講求世務,期他日出而操履公忠,建立粹白,光榮竹素,不愧天壤。而日夜惟望一旦榮名天府,先據要津,貴埒金、張,富擬王、石”。這就造成了“間有清白自將,拙宦自許,善拊黔首,恥奉上官,不虐鰥寡,不畏強禦,砥柱於波流之中者,則鹹笑以為怪迂,詆以為矯激”的士風。因此,他認為欲正士風,先清吏治,清吏治則先從公考課、嚴選舉做起。這是屠隆較為嚴謹的論述,更多的則是清言式的,如卷七《世降》:“今士大夫之持清議,賤風流,類宋人道學,而內行不備;今士大夫之輕譴罰,好直言,類東海氣節,而立名非真,此世道之所以降也。”同卷的“相”、“清議”二文也是此種風味。

屠隆的政論文章具有古文典型的縱橫排募之氣,才氣橫溢,翻空蹈奇,但骨子裏小品氣味很重。《鴻苞》卷十二《庸奇論》是一篇兩萬餘字的長文,他認為舉世崇尚庸凡,“縉紳大夫徒以啖飯遺矢,著衣束帶,乘輿嗬道,跪起揖拜,語笑寒暄,伺候顏色,揣摩喜怒,逢迎趨避,媕婀噂遝為天理民彝之極”,以至“我貪則目廉者為奇,我巧則目信者為奇,我圓則目方者為奇,我諂則目亢者為奇”。針對世人“古今一切聖賢豪傑、仁義道德悉椎破鏟削去之”,並自詡為中庸之道,他指出:“中庸者,至當不易之謂,非卑瑣陋劣之謂也;奇者,驚世駭俗,怪誕不經之謂,非世俗所不恒見,便一切指以為奇也。”他認為要振興國家,必須改變“相人必以皮毛,取人必以色笑,論人必以庸軟,用人必以常格,稍有超於時局,通於域外者,嘩然起而奇之”的狀況,起用非常之人,才能有非常之功。這在因循資格、固守凡庸的晚明政局中不失為有見識,但以他的身份而言,這些話實屬清談,於時政無補。

他們對於政治的關心都隻是局外人的冷眼旁觀,這種議論在晚明可謂比比皆是,最終都淪於空書咄咄,發泄一番而已。同時他們對政治的思考和批判,也隻是一般士人的常態,所論既無特見,也沒有深厚的曆史感,片言隻語,聊以抒憤。晚期山人追求現世的快樂,所有的欲望與可能都集聚在現世的享樂,以滿足自己感性生命的需要。政治在他們的生命中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部分,基於最樸素的社會關懷。無論是陳繼儒還是屠隆,盡管論政方式有所不同,結果卻一樣。在晚明的政治亂潮中,山人人微言輕,他們的言論早已淹沒在一片紛擾之中,留給我們的隻是這樣一種在生命深處漠視政治,卻又抑製不住地談論政治的政治清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