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債記
表哥上門來，要我跟他一起去討債。我說：“你想找個人壯膽吧？我全身的肉剝下來還不夠人家一頓點心，你還是到黑道上雇個殺手來得省事。”表哥淒然一笑，說：“我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你還跟我開這種玩笑？”表哥說：“我不是要你去打架，你能說會道，我是要你幫我說說話。”看著表哥一臉世紀末，我惻隱之心大動，幹脆地點頭答應。
五年前，表哥把一家人省吃儉用準備買房子的八萬元和四處借來的四萬元，一共十二萬元，借給了他一個叫做老坤的老同學。那天，他還興衝衝跑來告訴我，說老坤是辦大事的人，跟書記縣長像兄弟一樣，有錢快拿到他那邊去存吧，安全可靠，而且――月息三分！存錢的人快擠破門檻啦！表哥說我跟老坤是老同學了，我介紹你去，他一定先收你的錢。可惜我自從辭職以來，有時吃飯都成了問題，哪有閑錢去賺老坤的三分月息？我開玩笑對表哥說：“等我發了財，再拿一百萬存老坤那邊，我就不幹了，靠利息瀟灑了。”表哥大約在老坤那裏領了半年的利息，就再也領不到一分錢了，老坤說辦了一座酒樓和幾個廠，都虧本了，本息先欠著，以後再說吧！表哥的夢想破滅，一下子陷入了困境。我是知道的，這幾年來表哥一家人日子過得很狼狽，全是因為那該死的十二萬。對有些人來說，十二萬不算什麼了不起的錢，可是對表哥一家四人來說，他們甚至沒信心在這一輩子掙到這個數。
我跟表哥出門往老坤家走去。走到半路上，表哥突然不吭一聲，轉身跑進一間水果店。我發現他沒跟上來，回頭找他，看到他從水果店走出來，手上提著一袋子蘋果，我驚訝地問：“你還給他送禮？”表哥說：“應該應該，我上次給他送了兩條阿詩瑪，現在沒錢，隻能買點水果了。”我也知道這世道變化快，欠債的不怕債主了，但債主還得給欠債的送禮，尚是第一次見識。
老坤是我們這座小城的名人，有企業家的頭銜，他家是富強路最高的五層建築，是小城改革開放二十年的標誌性建築之一。表哥摁響了老坤家的門鈴，大約五分鍾後，才有個人過來開門。表哥賠著笑臉說：“我來找老坤，我是他老同學。”開門的人麵無表情，掉頭就走。表哥很有經驗地對我說：“老坤在家，我們走吧。”我們就進了老坤家，迎麵是一間空空蕩蕩的房間，地上亂扔著幾隻紙箱。走上樓梯，來到二樓，方才發現這裏別有一個天地，完全是電視上經常看到的那種有錢人的客廳擺設。有個人坐在皮沙發上打電話，他就是老坤，我在有線電視上麵看過他，天生一種大老板的樣子。老坤不耐煩地對電話說：“就這樣，少嚕嗦。”然後就掛斷電話，抬頭對表哥說：“老田，你又來了？”表哥受驚似的向老坤哈了哈腰，咧嘴笑著說：“我順路從這裏過，就上來看看你。”表哥說著，把手上的水果袋子放在茶幾腳下。老坤看也沒看一眼，從口袋裏摸出一本電話本，一頁一頁地翻著，突然說了一聲：“坐吧。”表哥欣喜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回頭示意我也坐下。老坤在電話本上找到某人的號碼，就開始撥電話。電話通了，許久沒人接。老坤生氣地壓下電話說：“這鳥人看到是我打的電話，就不接，幹你佬！”表哥用一種討好的口氣對老坤說：“你打的是手機吧？他可能沒帶在身上，人機分離，就不知道有電話了。”老坤憤憤地說：“現在的人哪，一個比一個勢利！當初是怎麼求我的？現在居然躲著我！”老坤站起身，說：“老田，我要出去一下，你明天再來。”表哥連忙站起身，連聲地說：“好好好。”拉起我便走了。
出了老坤的家門，我真想問問表哥，你不是來討債的嗎？怎麼一個錢字也沒說？聽到表哥一聲歎息，我不想刺激他，也就沒問了，隻是在心裏陪著他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