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失態太久，馬上回複了正常神色，“你外公教了你漢語。”
“是阿公。”
“……想不想見你阿瑪？”
我沒說話，她卻馬上反應過來，加了一句話：“阿瑪就是阿爹。”
“我知道，阿公教過我。”
阿公的確教了我很多，我到現在才明白過去那些個日夜，當族人們都在帳篷外麵歡歌熱舞的時候，為什麼獨留我一人躲在帳裏跟著一個流浪到墨脫的漢人學習漢族文化。阿公用心良苦。
她沒有過多計較，語氣不急不緩：“當年留你在墨脫的時候，你才那麼點兒，如今也是一個大人了。不僅學會了頂嘴，還學會了喝酒。”
這話有些戲謔，我在心裏再次從頭到尾用我知道的髒話罵了一遍杜自芳，“門巴人沒有不會喝酒的。”
她平和地看了我一會兒，“你阿瑪是滿人，所以你不止是門巴人，更是個滿人。”
這話就像馬蜂一般狠狠蟄了我一下，我從凳子上跳起老高，卻還不等我把漲了滿肚子的話說出來，她已盈盈起身：“七月，你來了我很高興，晚膳準備了烤全羊和馬奶糕，帶著那個說話挺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一起過來用膳吧。”
她離開時的樣子不急不緩，微微抬著頭，步步生花。
我被她淡然處之的麵部表情挫敗得一塌糊塗，卻隻能幹瞪著眼，一個字也說不出。其實，若是她沒有離開，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這個輕啟唇齒，便讓你無話可說的女人。
她走出院門之前短暫地在我的小帳篷前麵停留了一會兒，那個輪廓分明的背影在黃昏的隱映之下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薩梅待人都走光了才躲躲藏藏地從梅樹後麵溜進了屋裏，一臉的神秘莫測，似笑非笑。
我瞪她一眼，氣餒地坐下。
“這就是族人們傳唱的蘭靜大公主，天哪，我今天真的見到活人了，他們若是知道了，會羨慕死我的。”薩梅就像喝了酒，臉龐更加濕紅，她繞著我轉圈，邊叨叨邊手舞足蹈。
我雙手扶額，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真的就像傳說中那麼美麗，一顰一笑都與眾不同。雖然不太像一般的墨脫人，但也不像那些中原人，我敢說靜公主絕對是世間上最特別的女子。怎麼辦？我在她麵前話都不敢說呢。咯咯咯……”薩梅說著說著，就捂著臉一直傻笑。
我連白眼都懶得翻了，悶悶地什麼都不想說。
薩梅很好奇，她笑了半天，意識到我從頭到尾都沒發聲，一屁股坐到我麵前，嬉笑道：“七公主，我現在明白為什麼老族長要送你來這兒了。”
她故意在我麵前耍夠了神秘莫測，這才斬釘截鐵道：“在墨脫沒人製得了你，你無法無天慣了，可靜公主幾句話就把你說的啞口無言，我還從沒見過你這麼泄氣呢，哦，老族長心裏明白著呢。”
我毫無底氣地冷哼一聲，“我懶得說你，在我麵前你才是無法無天慣了，當著外人的麵，就變成了說話挺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外人？怎麼是外人呢？靜公主可是你的阿媽，墨脫的大公主啊。”
“阿公說過，墨脫沒有靜公主。”
“一定是哪裏有誤會了，你別告訴我，你沒聽過那首歌謠。”薩梅清清嗓子，開始悠悠唱出聲：“門巴有三寶，格當仰桑蘭靜好，格當作衣，仰桑為帶，神女也無蘭靜貌……”
我歪著頭看著窗外，薩梅的歌聲是墨脫最清脆的，她壓低了聲音，幽幽的聲線傳出屋門，散落在黃昏斑駁的光影之中，輕柔地撫過我壓抑的心。我怎麼會沒聽過呢？字字句句都刻在了心裏。
晚膳我沒去，雖然烤全羊和馬奶糕讓我光是聽聽就要垂涎三尺了，但我還是極力忍住了前去海吃一頓的欲望，隻派遣了我所謂得力的“心腹”薩梅代表我去用晚膳，順帶打探消息，氣氣阿媽。
我趴在帳篷裏，百無聊賴地盯著放在小方桌上的喜鞋，心裏有點懊悔，沒有好好地跟他道別致謝，沒有好好地問問他名字來曆，茫茫人海或許再也見不著了。唉……
薩梅沒有去太久，她端著碩大的一個盤子回來了，說那是盤子，還不如說是臉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