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統思想統領下
什麼叫正統思想,大約很難有一個定論。如果說曹魏代漢是非正統的,那麼劉邦鏟盡項羽建漢是否就是天經地義的呢?再說如果武則天建立武周政權屬非正統,那麼當年李淵廢楊侑自行稱帝是否就是正統?其實,所謂正統,無非是一個政權的存在成了既成事實後,又受到某種挑戰,給某些人心理上帶來的巨大衝擊而產生的名詞,這些心懷不甘的人,一定要用“正統”這樣一個義正辭嚴的詞語,表達他們對原政權的維護和對挑戰者的排斥。受到衝擊的當然是擁有正統思想的人,而挑戰現有政權的勢力自然被稱為非正統。幾千年的中國曆史,就是一部正統與非正統較量的曆史,正統永遠是主流的,非正統當然是邊緣化的和遭排斥的。
在正統思想的統領下,每遇一個改朝換代的動蕩期,一個王朝的更迭期,一批人的心靈就不自覺地遭受著煎熬,並且在煎熬中鎮痛著,這份鎮痛之深之廣之切,可以穿越千年時空,讓今天的人們在品讀過去的文字中還真切地有所感受、有所體會。
曹操與荀彧
關於正統,我們今天談論得最多的莫過於三國時期的“擁劉反曹”思想,雖然當時的東漢王朝已成一千瘡百孔的大船,在飄搖中沉沒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可是,總有那麼一批人不願接受這個現實,懷抱著興複漢室的偉大的理想,他們奔走呼號,不惜九死一生。在他們看來,隻有懷抱這份理想的人,才是一個擁有高尚情操的人,才是一個正直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相反,那些力圖另起爐灶的人,是為他們所不齒的。
在這種背景下,“擁劉反曹”思想會很自然地產生。具有諷刺性的是,被反對者曹操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大漢的忠臣,他為官洛陽,將所轄領地治理得井井有條,討伐黃巾軍也是十分賣力,即便在董卓入京的動蕩期,曹操依然是關東軍中最激進的份子,足見他對東漢王朝的忠心耿耿。他最終被人們普遍反過隻是因為他過早地看清了形勢,他看到了東漢政權的不可恢複,於是幹脆有了一番自己的作為。他的這一番作為讓中國北方的百姓獲得了安寧,也獲得了生產和經濟上的發展。用曹操自己的話說,如果沒有他,中國大地上該有幾多人稱王,幾多人稱霸,百姓們還要在水深火熱中掙紮多久。曹操的錯誤不在於他的有所作為,而在於他沒有像劉備般幸運地擁有一個劉姓的祖宗,他理所當然地被戴上了非正統的帽子,加上羅貫中的一番推波助瀾,曹操就這樣被定格成了戲曲中的白臉形象,算是遺臭萬年了。
可以說,曹操是擁有正統思想同時又與進俱進的人,他看到了他衷心擁護的王朝實在扶不起來,於是走了一條自己的路。在這條路上,他一路摸索,一路打拚,建立了算得上是卓越的成就,但他至死沒有稱帝,可見他並非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真的就有多大野心。他的人生理想其實很簡單,做一個輔佐天子的能臣,但是做這樣一個能臣是要有條件的,那就是要處在一個太平盛世,可是曹操的能臣之路剛風邁開腳步,他就遇到了一個亂世,他不得不改變理想,而去成就一番事業,我們不能不說,這番事業有更多的利國利民性。如此說來,曹操是被淹沒在正統思想唾沫裏的一個亂世英雄。
如果說曹操的骨子裏有與時俱進的成分,那麼他的朋友荀彧則是在正統思想裏一條路走到黑。荀彧被曹操比作張良,可見其才能的卓越。在呂布敗走後,荀彧說服曹操迎接漢獻帝,從而握得了一張政治王牌。在曹操與袁紹對抗的日子裏,荀彧為曹操詳細分析利害得失,讓曹操終於下決心抗袁,並在官渡之戰一舉勝袁統一北方。荀彧這樣不遺餘力地幫助曹操,其實是希望在曹操身上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這個理想就是興複漢室。他看到了曹操前期對漢室的忠誠,他堅定地選擇了跟隨曹操,帶著這份永不放棄的理想。
可是當漢王朝逐步從人們記憶中淡化,當興複漢室逐步成為各路英雄的一個政治幌子的時候,荀彧依然不能自我改變,他不能忍受曹操在興複漢室的路上越走越遠,竟然走到要稱魏公,離稱帝豈不是隻有一步之遙。他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他想我一路幫你是要你把漢帝扶上龍床的,而不是這個結果呀。他因為反對曹操稱魏公得罪遭到曹操的打擊,最後鬱鬱而終。與曹操比起來,荀彧是在正統思想籠罩下犧牲了自我性命的一個英才。
縱觀曹操和荀彧,兩個人都有著超凡的能力,都建立了卓越的功勳,但是曹操落個永世白臉的形象,荀彧則在抑鬱中走完生命曆程。試想,如果沒有那個所謂的正統思想籠罩在頭頂上,他們兩個人的命運是否會是另一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