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3 / 3)

第二天的天氣也不冷不熱,整個似晴非晴,沒有一絲的風,維賢在上房裏和李諾閑談,說到李諾的兩個兒子雨霖、雨釧,李諾感歎地說:“爸,您看,我們的雨霖馬上就上完高級中學了,雨釧也初級中學要畢業,國家正是用人之際,特別是有文化的人更是奇缺,徽芸極力主張要孩子多讀些書,打算把雨霖送到北京上預科和大學,我想聽聽您老人家的意見。”維賢說:“念書當然是越多越好,能到大地方讀更有出息,我完全讚成徽芸的意見。”雨霖和雨釧在西安長大,這十幾年間隻回來過兩次,他們的媽媽徽芸是陝西西安人,家裏比較富有,早年在北京上大學時和李諾認識,後來一同回到陝西,由於工作忙,再加上不習慣李家塬的吃住,很少回李家塬,但對維賢及家人還是很尊重的,不像有些大戶人家的小姐那樣飛揚跋扈,冷眼看處在鄉下的親戚。

兩人正說著,萬信進來說:“老爺少爺,這幾天也太奇怪了,先是劉家橋的井水不合適,接著就是沙河的泉水也發生了變化,今兒早上我給咱們家拉水,沙河那邊的泉水忽大忽小,最後就幹掉了,水也沒有拉滿。”三太太也進來說:“這天氣也特怪,這一陣冷一陣熱的不像個冬天,你們兩個說啥呢?雨霖、雨釧和徽芸啥時候回家呢?老二你有機會就帶他們來轉轉。”李諾笑著回答說:“那是一定的,隻是這路途太遠,來回一趟實在不容易。”不一會兒,翠琴就過來叫大家吃飯。剛吃過飯,劉玉祥就提著兩隻羊羔子來了,說是今年秋天的草山很好,咱們家羊群的羊羔和羯羊都很肥,先拿兩隻羊羔讓家裏吃,等快過年的時候再宰羯羊。維賢就問:“玉祥啊,你和你爸今年把咱們的羊放得好,快年終了,家裏的娃娃們吃的夠不夠,媳婦子和娃娃的過年衣裳做了沒有?需要用錢,我把你們父子的工錢算成現錢,吃的不夠,我就把工錢算成糧食,你們哪天過來取來都行。”玉祥說:“不急,我爸說過幾天他來了再算,現在家裏啥都不缺。羊羔是早上才宰的,你們趁早收拾,皮子等炦幹了再說,我趕緊過去趕羊呢。”維賢說:“我知道了,那你快去吧。”維賢又轉過頭對三太太說:“你們今兒下午就把羊羔子做了,晚上炆好咱們一大家子就夠了,叫廚房裏的人今兒黑煮上一鍋糝飯,叫萬信把老三、老四、老五都叫過來,就說宰了兩隻秋羔子,大家都來嚐嚐。

不一會兒萬信回來就說:“三老爺和四老爺我都給說了,兩位老爺都說晚上就過來,隻有五老爺沒有在家,我給五太太說了,五太太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說五老爺昨天晚上就沒回家,這幾天不知又到哪裏抽煙賭錢去了。”維賢生氣地說:“別管了,這個老五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麵,爺父兩個把個光陰弄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見收手。”

維賢家每年的年節大慶,就是和別的人家不一樣,這不,這天晚上老弟兄幾個就在一起吃飯,整個家裏喜氣洋洋,全家人都高高興興吃了一頓美味佳肴。

羊羔肉是靖遠一帶的地方名吃,一般人家是紅燒,有些人家喜歡清燉,紅燒是以吃肉為主,清燉是以喝湯為主。先把羊羔肉卸開,然後剁成一寸見方的小塊,羊頭和心肝肺等另做,有些人家也和在一起,放在鐵鍋裏爆炒,快熟的時候加少許的粉條、洋蔥、辣椒、薑末、花椒、大香、草果、茴香、大蒜末、鹽、醬油、蒜苗,出鍋時再放少許蔥花和香菜;若是清燉就比較簡單些,把肉放在鍋裏煮熟,水要多點,熬成清湯羊羔肉,出鍋時加少許花椒、胡椒、薑粉、蔥花和鹽,薑要略重些,基本上以清淡為主。

吃完飯,弟兄幾個對老五就說了些話,勸老五不要再抽大煙玩賭博了,弟兄五個,老大已經過世,剩下四個,都好好地把家操持好,讓自己過好一些,也要讓子孫有飯吃,不要讓子孫說起我們的時候沒有好言語,弟兄幾個邊說邊暄了好長時間。

天黑定不久,東南麵的天空上好像燃起了火球,就像夏日的閃電,照得屋裏屋外整個如同白晝,幾次過後,忽有聲音從東南來,如萬馬齊奔,又如迅雷震耳,不一秒鍾,屋瓦齊飛,房屋崩塌,立成大災,倉促之間,猝不及防。維賢說:“快跑,地震了,快跑,地震了。”家裏所有人都跑到院子裏,一個個麵如土色,就聽到周圍一片哭叫聲。幾個老爺大聲地喊著讓大家都呆在院子中間,不要亂跑亂動。大家驚魂未定,又一次雷鳴似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大地又一次劇烈地搖晃,房頂上的瓦片亂飛,院子裏的人搖搖晃晃地跌倒了一大片。維賢連忙大聲喊:“拉住拉住,不要讓滾遠了。”

地震剛一停歇,維賢就叫幾個老爺趕緊回去看看家裏的情況,讓李諾、萬信趕緊到周圍看看,屋子裏誰也不要進去。這時,隻見劉新民兩口子慌裏慌張地跑了進來,邊跑邊喊:“老爺呀,家裏人怎麼樣,院牆搖倒了,外麵亂得很,這是地動了,我們過來趕緊幫忙收拾東西。”維賢說:“不要收拾了,保命要緊,保命要緊……”

一家人全部呆在院子裏,維賢不準入室。天寒地凍,人們在院子裏生了一大堆火,李諾、萬信等幾個人從屋裏拿出了些鋪蓋,到後半夜,維賢本來想讓大家到屋子裏睡去,但是連續不斷的餘震讓大家都不敢到屋子裏去。就這樣一家老少一直捱到天亮。

第二天,維賢就趕緊查看家裏的房屋情況,所有住人的屋子都沒有裂縫,但屋子裏的東西被搖得亂七八糟,一派狼藉,隻有西麵的一間棚子由於外牆倒了而整個塌掉了,整個院子裏的房子除了房頂的屋瓦被搖亂了,沒有倒塌的。三老爺、四老爺和五老爺都轉過來了,說家裏沒有折人,但五老爺家的上房和耳房由於年久失修,被搖塌,隻有東房和西房還好著。維賢就叫萬信到莊子上看看,讓幾位老爺各自回家照看家裏。李家塬是一個不大的村子,有九十七戶,人口有四百三十八人,家裏蓋有家院大房的不多,大部分人住著草棚和窯洞,而被搖塌的主要是草棚,折人比較多的是窯洞。不管是地窯子還是崖窯子,全部被搖平了,有三十二家成了絕戶,被草棚壓死壓傷的就有四十六人。由於小震不停地發生,有感覺的一天一次,有時一天幾次,所有的人都被這地震震麻木了。死人在不斷地增加,維賢每天拿出家裏不多的糧食,分給莊裏的一些人,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又讓萬信、李諾叫上一些沒有受傷的人,趕緊掩埋死人,由於死人太多,根本就沒有辦法做棺材,甚至連席子都沒有,在村邊上挖一個大坑,所有的死人全部集中在一起埋掉。

有些窯洞是找著了,也挖了,但沒有一個活人,有些窯洞連地方都找不著了,最後找著和沒有找著的一共有一百六十七人。其中最令人震撼的是“大路鬼”的傳說,“大路鬼”的名字叫魏秀峰,一家人都住在地窯子裏,地震的第二天下午,人們都被地震嚇蒙了,遠遠地就看見魏秀峰從地窯子塌掉的地方爬了出來,渾身是土,呆呆地坐在塌窯的土堆旁,一天一夜,一動不動,也不吃不喝,村子裏的人都認為他被嚇傻了,並且也無暇顧及到他,隻是在晚上常聽見斷斷續續的男人的哭泣聲,忽高忽低,極為淒慘。第三天下午,人們從魏秀峰家的塌窯裏挖出了八具屍體,魏秀峰隻是繞著一家人的屍體轉圈,一句話也不說,直到重新回填了窯洞,魏秀峰仍然是坐在窯洞旁邊的大路上,渾身是土,見人也不說話,給眾人一個陰森淒涼的感覺。魏秀峰原來也是一表人才,是村子裏的好木匠,為人熱情實誠,一家人靠他給別人做活過活,老父親和媳婦種一些自己開出的地,日子還算不錯。自從這次打擊之後,他就再沒有清醒過,人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有時生活也不能自理,後來一直靠侄兒養活。由於這樣,人們就給了他一個外號“大路鬼”,意思是和大路上的鬼一樣令人害怕。

地震後的第三天,李泉領著一家大小從城裏回來了,說靖遠城裏被搖慘了,房屋幾乎全部都搖倒了,政府衙門被搖塌了不少,政府在西關裏設粥棚放舍飯,每天都有好些無家可歸的人在那裏,城裏亂得很,一是好些被砸死的人沒有人管,好些人家的房子都塌了,無處住,這大冷的天一晚上就凍死好多人;二是好些人趁火打劫,到處亂搶東西,政府發了一些銀兩,但仍然是杯水車薪,我們在城裏待了一天,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看看家裏的情況。維賢說:“咱們家裏沒有傷人,但是村子裏死了不少人,看著這淒慘的光景,真叫人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