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少敘,第三天就是結婚儀式,娶親時維賢叫明生把大車套上。明生感激地說:“李家爸,不套大車了,您給借個驢就行了,我們小戶人家,不要那麼闊氣。”明生就和劉家三奶趕著一頭黑叫驢娶親去了。我們這有個講究,凡是娶親,一定要用黑色的公驢,大戶人家可以用各色的兒馬,以紅色的兒馬為最好。騾子是不能娶親的。因為騾子沒有生育能力。明生在李家塬的親戚不多,從新城請來的親戚就有幾個人,整個婚禮熱熱鬧鬧地吃了兩頓臊子麵就算過了。
這邊的婚事剛剛結束,李信就和明生準備趁冬天跑一趟駱駝,用秋天收的果子一路上邊走邊換糧食(主要是麥子),然後又用麥子到岷縣換皮貨,又把皮貨販到寧夏換成食鹽,把食鹽用駱駝馱回來又換糧食或賣掉,從中獲點薄利,一趟下來一般需要一個多月。萬信、李郴、明生、李信正準備好馱子,收拾著裝果。維賢說:“你們到城裏把寶祥叫上,做生意要精打細算,叫寶祥給你們管賬。”李信回答說:“我、萬信、明生、李郴和寶祥,五個人,多了。”維賢說:“不多,往年有長順領著,人少一點我放心,今年是你們學著做生意,多個人互相有個照應,都去都去。”李信說:“那就好吧,路過城裏的時候,就把寶祥叫上。”
話說長順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有好轉。四老爺一家大夫也訪著請,迷信也不停地講,真是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可是長順的病就是不朝前來。有一次訪到一個宋家瞎子,人們傳說算命算得很準,四太太就坐車過去,那個瞎子一聽四太太介紹了長順得病的經過,剛一報長順的生辰八字,瞎子就說:“你們不要忙乎了,你的這一卦我不收錢,冬至節吃完餃子我會給你們一個說法的。”四太太一想,這冬至節不就這十幾天嗎,難道這十來天就好了還是有事呢,四太太很不高興地回來了。
李信和李郴就提著兩斤點心到長順屋裏看看長順,碰上四老爺,就和四老爺說:“我們要跑一趟駱駝,過來看看長順哥。”長順的媳婦叫王桂花,正在屋子裏給長順熬藥,看見李信和李郴來了,就趕緊往屋裏讓,說道:“他尕爸,往年長順好的時候,這時你們就準備著做生意,給家裏賺點錢,今年就不行了,長順病病歪歪的,啥時候才能好呢?”李信笑著說:“我長順哥命好,雖說現在有點小病小災,不要緊,很快就好了,長順長順,就是要長長順順嘛。”又對四老爺說:“四爸,您老人家在城裏的生意怎麼樣,好著嗎?”四老爺說:“城裏的生意還湊合,就你長順哥的病把人拿住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朝前來,我們都愁死啦。”李信走過去到長順的屋子裏,李信、李郴、長順弟兄幾個歡歡喜喜地說了一陣子閑話,長順就告訴李信李郴一路上該注意的事項,又歎口氣說:“往年我們在一起,今年就不行了,兄弟啊,好好做,生意裏麵有好多經,有些人一輩子都念不透。”李信說:“哥你就好好緩病,我們出去也不用多長時間,我們回來再看你。”長順說:“我不要緊,你們放心去吧!做生意,時時講究一個誠信,隻有這樣,才有做不完的生意,有些人做生意不誠信,往往是一錘子的買賣,我們可怎麼也不能那樣做啊,兄弟。”李信連忙說:“就是,就是,哥,我李信做生意一直做得很活,這是你知道的。”看著李信李郴的樣子,長順就說:“你們早點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早點走吧。桂花,你送送這兩個小兄弟。”桂花就送李信李郴出來了。四老爺四太太聽見長順的聲音,也趕緊從上房裏出來,李信趕緊說:“四爸四媽,你們就好好地緩著,不要出來了。”四老爺四太太就笑著和李信李郴打了聲招呼。
李信回到家裏就和明生、李郴商量著明天早起趕路的事。“九峰駱駝能馱三千多斤果子,四匹馬馱一千斤。我們先到會寧河畔一帶把果子換成糧食,再馱糧食到岷縣一帶換藥材,把藥材馱到城裏賣掉,我們就回家過年。”李信說完就回屋休息了,李郴也早早地回去了。明生回到屋裏,翠琴已經收拾好了,明生一進門,翠琴就笑嘻嘻地說:“你們明天就出遠門,一路上要早起早睡,照顧好自己,不準耍錢,不準找女人,時時刻刻要想著家裏。能早回就早回,照顧好少爺,跟寶祥學著算賬、做生意。”明生說:“嗯,知道了。”翠琴說:“我們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明生說:“你知道不知道,每次我掀開你的紅肚兜的時候,我就激動,有一種偷窺的欲望。”翠琴嬌嬌地說:“你現在的感覺是什麼?”明生說:“激動呀,莫名地激動。這個感覺最早來自偷玉米,到人家的地埂上,既擔心被人發現,又擔心扳不上能煮著吃的,所以就要把玉米棒子一點一點地剝開,邊剝邊看,當看到裏麵白生生的玉米棒子時,就是那種興奮。”翠琴說:“不就一點一點地剝嗎,看把你能的,瞧你那點出息。那你怎麼不一下子剝開呢?”明生說:“剝開一點點,後麵玉米還能長飽,要是一下子把皮皮都剝了,苞穀棒子就不長了。”翠琴說:“你小子還很有良心的。”明生笑著不答,一把就把媳婦攬在懷裏,一口吹滅了油燈。兩個人正是新婚燕爾,好一通夜戰。隻見帳中好似君瑞遇鶯娘,猶如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中,蜂戀蝶恣,未能即罷……
第二天,李信、明生、李郴早早起來裝牲口馱子,天麻麻亮就往城裏趕,到城裏就叫上寶祥一路同行。寶祥就打趣地說:“明生哥,結婚有啥感覺,說出來我們聽聽,昨天晚上是怎麼過的,吃力不吃力啊!”明生嘿嘿一笑說:“你這個崽娃子,人不大,鬼主意倒不少,要想知道,等你結婚之後找個女人就知道了,你個小崽娃子現在真需要有個人管管,說個女人套牢,看你還像不像叫驢娃子一樣胡跳。”
幾個人有時還互相唱一通秦腔亂彈,一會兒是《斬秦英》,一會兒是《轅門斬子》,李信最喜歡那轅門斬子一段中的楊六郎了,閑下來的時候往往就吼幾聲。一路上你言我語,笑聲不斷。李信就邊走邊講故事,李信這次就講了一個“老翁的憂慮”:說是有個老人富貴雙全,子孫滿堂。在過百歲生日的時候,祝壽的客人擠滿了家門,老翁卻不快樂。大家問他:“您這麼有福氣,還有什麼憂愁啊?”老人回答說:“我什麼都不愁,隻是擔心我過兩百歲生日的時候,來祝賀的人要增加幾百幾千,教我怎麼能一一認得清楚呢?”明生說:“真是個老糊塗蛋,他能活到二百歲嗎?我給你們講一個叫‘牲畜欺窮’:有人問一個乞丐道:‘狗兒們為什麼看見你就要咬呢?’乞丐答道:‘我如有了好衣帽穿戴,那狗兒也會給我搖尾巴的。’”保祥說:“我也給咱們說一個,叫作‘啞巴開口’:說是有個要飯的人假裝啞巴,在街上要飯。一次,他拿著兩文錢買酒,喝完後就說:‘再添些酒給我。’店主很驚訝地說:‘你怎麼會說話呀!’要飯的人說:‘平時沒有錢,叫我如何說話,今兒天有了兩個錢,自然會說話了。’”
幾個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地就走了。
話說長順的病隨著天氣的變冷而越來越重,四老爺一家人也都從城裏搬到了李家塬,城裏的買賣就交給了劉文照看,冬天裏隻有車馬店的生意還比較好,其他的都不怎麼景氣。四老爺就一個兒子,三個姑娘,三個姑娘都已出嫁。兒子長順今年三十九,生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迷信上說男人逢明九或暗九都是坎,需要認真提防。
就說長順吧,今年過完年之後,過黃河到蘭州給鋪子裏進了一次貨,在蘭州裝好筏子之後,放筏子回來的路上翻了一筏子的貨物,受了一些驚嚇,又迎了一些寒氣,結果就得了這個病,且雖然醫治卻一直不見好轉,而且越來越重。在靖遠和蘭州整整治療了幾個月,九月裏實在不行就拉了回來,人已經脫了相,每天湯藥不斷增加,飲食卻不斷減少,人也一天不如一天。
這天維賢和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及眾人來到四老爺家,一來看看長順,二來請四老爺一家過來到家裏吃頓飯。維賢拿著李諾從西安捎來的西藥。這李諾雖然人在西安,但對長順的病也是很關心的,曾多次捎來一些藥品,還請了西安的名醫到蘭州給長順治療,確實也費了不少心思,最近聽說長順的病又重了,捎來話說準備盡快回家一趟。
李泉聽到李信說長順的病重了,抽空回到了李家塬,帶著兩斤點心,兩斤紅糖,當晚就去看望病中的長順,和長順在一起好好地說叨了一陣。看著越來越病重的長順,李泉心裏充滿了痛苦,但仍麵帶微笑地安慰長順,讓長順好好治病,早日恢複健康。隻聽長順喃喃地說:“我真笨,當初仗著自己年輕,為了保護貨物,沒想到讓峽裏的寒風把自己給吹病了。”李泉安慰他說:“不要緊,萬事不由人,你也不要過分怨自己,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的兩個兒子我將來一定想辦法讓上個學校,出來有個飯碗……”和李泉說完話,長順和媳婦桂花都很高興,送李泉出來的時候,四太太流著淚說:“長順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啊,我們一家都不知道該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