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 3)

這是一九三一年的初冬,李家塬重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村莊裏沒有夏秋時的熱鬧,整個大地都沉浸一片蕭瑟之中。地上早早地就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路邊樹木幾乎幹枯的枝丫刺向清澈明淨的天空。

在村莊裏,立冬之後一段時間最忙的要數女人,她們將霜殺後的蘿卜、白菜、蓮花菜、洋薑、茄蓮從園子裏拾掇回家,收拾人們過冬的蔬菜。

一般這個時候,女人們在院子裏壘砌鍋灶,燒開熱水,挽起袖子露出白白的臂膀,將白菜在開水裏一燙,然後撈出來晾涼,壓到缸裏,醃成酸白菜,然後又將茄子、辣子、豆角、紅蘿卜、洋薑等菜蔬醃製成各種酸甜苦辣鹹的過冬菜肴,那可是農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調味品。

今年的冬天奇寒,剛剛進入冬天,外麵的活就做不成了。

這天維瀚來到二哥維賢家,就把法泉修繕的情況給二哥說一說:“料錢花了二十八塊,全是上等的好木料,磚瓦都換成新的,工匠錢得十三塊。”說完之後又說:“老五兩口子又鬧得很凶,那個李檳也遊手好閑,把個老二李郴害得活不過去。”維賢就說:“把你從城裏帶來給長順治病的黑貨給老五給上兩塊錢的,再不要叫那個不要羞的臊人了。光陰過不到人前頭,天天向人伸手,咳……”

維賢親堂弟兄一共五個,大老爺已經去世,三老爺和四老爺在縣城裏開有商店和車馬店,地裏的莊稼也種著,家裏的日子還算不錯,隻有這個老五,種莊稼不肯下力氣,做買賣不願冒酷暑嚴寒,是個十足的懶漢,老婆的話又不聽,又好抽一口大煙,家裏隻要有一點錢,就趕緊給自己買煙抽。年輕時老婆和兩個兒子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日子過得很糟糕。年年冬天就要賣地,賣果園。大兒子也成家幾年了,隻有一個女兒。二兒子還沒有成家,一年到頭在地裏忙碌著,日子還是過不到人前頭。

這才剛剛到冬天,秋裏下的門前麵園子裏的果子也不好好操心,壞爛的沒有幾個能吃,隻能倒掉或者喂豬。兩個兒子老大李檳不學好,跟他爹一樣好賭。所以老二李郴一有時間就和李信商量怎麼辦,常靠李信幫忙出主意指點,莊稼才沒有耽誤。每年冬天都靠給李信的駝隊幫忙賺些工錢養家。祖上留下的一些房地果園各種農用工具在五老爺手裏所剩不多。

這天維賢剛出門,就碰上老五從外麵回來,維賢心裏那個火啊,就一直沒有吭聲,跟著老五到家裏。老五剛到家裏,就和老婆說著自己昨天晚上耍錢贏了一些,老婆還沒有說話,維賢二哥就到門口了,大媳婦子趕緊就往屋子裏讓,維賢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進到屋子裏,老五兩口子一見維賢二哥,就慌亂得說不出話來。維賢就說:“你給咱們省些心行不行呀,這麼一大家子人,吃喝不說,一年的各種費用也不少,你啥時候才能贏夠。耍錢,耍錢,你啥時候贏了。活人過日子要靠本分,要務實,你看看,家裏成什麼樣子了,羞先人的不說,是個男人就要頂天立地,不然讓後人戳脊梁骨,天天吵仗,鬧得雞犬不寧,這像個過日子的嗎?”維賢二哥一直數落著,老五羞答答地不說話,弟媳婦也紅著臉不說話,期間大媳婦子端了一碗水進來,說了聲“二爸喝水”,就趕緊轉身出去了。

再說李郴這天找李信就是想問走酒泉的駝隊啥時候走。李信低頭想了半天才說:“今年旱地收成不好,我想把秋莊稼打碾收拾得差不多了再走。你家裏的糜子打碾了嗎?”李郴流著眼淚傷心地說:“打什麼呢,糜子本來就長得不行,再加上叫今年秋霜殺了一下,麵氣上得不足,癟得厲害,我兩場就收拾完了,前兩天我把地裏的棉花杆子拔完了,棉葉子掃回來喂豬,棉杆子冬天架火,我哥上月賭博把家裏今年收的麥子全輸了,現在人也從不紮家,嫂子侄女家裏人的死活也不管。我爸這幾天常和我媽罵仗,每頓飯都吵,真是讓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現在不出來幹些活,我媽今年冬天就沒吃的。”李信:“明天我和明生準備拉炭去,你跟車,來了給五媽帶些炭。”李郴就說:“行,明天我就早早地過來幫著套車。”

第二天,李信和明生早早就套好了大車,李郴跟著押車。每年冬天將近,李家塬及周邊的大戶人家都要從西塬的小煤窯上拉炭,所以,這個時候拉炭的人就特別多,一路上結伴而行那是常有的事。拉炭的人中間有的是給自己家裏拉的,有的是給別人拉的,有的人是專門利用農閑時間靠販運賺些錢。小煤窯本來產量就不大,這個時間的煤就特緊張,拉煤最快也需要三四天。打拉池居住的是大老爺一脈,大老爺去世後,兩地的來往仍然不斷,大老爺是幾代的大房,在李信這一輩仍然是老大。大老爺生有三男一女,老大叫李亨,老二叫李瑭,老三叫李澹,姑娘叫李蓉,嫁給關家,女婿叫關敬。李信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才到打拉池的大哥家裏,李亨剛好在家,就連忙讓老婆劉芳給李信他們燒水做飯,讓小廝王三娃趕緊叫李瑭和李澹,一來陪李信說說話,二來想知道明天礦上能不能給裝上炭。因為李瑭有自己的煤礦。

不大一會兒,李瑭和李澹就過來了,李信見過禮之後就說明這次來的目的,二哥李瑭就慷慨地說:“兄弟你放心,炭再緊張,也少不了咱們自己的。本應該我們弟兄們早早給你們送一些過去,隻是我們實在是顧不上,這樣吧,咱們不說什麼,明天一早去裝車就行了,其他的事你們就不要管了。”李信說:“我們來買炭來了,怎麼能夠裝炭不出錢呢。”李瑭說:“二哥我雖然開個小礦,但家裏親房當家子燒得一點炭還是能夠送得起的。兄弟不要說了,以後隻要是咱們當家子到我的礦山上來,沒有多了有少呢,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兄弟幾個高高興興地暄了一會兒,就回家去了,李郴、明生也就在李亨家裏準備好的屋子裏休息了。

第二天,幾個人早早地起來就往礦山上趕,等到裝好車出了礦山,已經是中午飯的時候了,李瑭就留李信他們在路邊的小飯館吃了一頓油潑拉條子,飯後李瑭又從礦上拿來了一些黑瓜子,讓李信帶回去。

李信和明生就趕著兩輛炭車往回走,李郴跟車在後麵走著,空車幾個人都在車上坐著,重車就沒有辦法坐,而且走一段路之後,就要把車支起來,讓牲口歇一會兒,趕車的人也隨便吃點東西。一天的路程整整走了兩天,第二天傍晚才回到家裏。一回到家裏,就趕緊把車支起來卸車喂牲口,看著牲口渾身濕漉漉的樣子,維賢心疼地對李信說:“你們走得太急了,路上把牲口累壞了,就是好多天也緩不過來,以後要學會使喚牲口。”李信說:“嗯,我知道了。”幾個人就趕緊洗臉吃飯,看著幾個人狼吞虎咽的樣子,維賢又心疼地說:“看你們幾個吃飯的樣子啊,就清楚一路上隻知道趕路,不知道心疼自己和牲口,唉,年輕人……”

看著翠琴來來往往地端菜端飯,維賢就說:“明生,你爹不是說好這個月十五前後就回來嗎,你們的婚事現在就準備著辦吧,李信比你大不了幾歲,現在都快要當兩個孩子的爹了。趕快通知兩家及早準備,完了我看個黃道吉日,咱們給你們圓房。”明生聽了老東家的話,嘿嘿地笑了,翠琴也羞得躲到廚房裏幹活去了。

第二天早上,明生和李郴才把兩大車塊炭卸到西麵的炭棚裏,給李郴也分了一些,明生幫李郴用獨輪車推了四回,等到這兩人把炭收拾好,已是快中午的時候。明生和李信就到場上準備著碾一些曬好的蕎麥。明生心裏想著,我的親事還真有緣分,這麼快就成了,就是不知我爸媽什麼時候回來。就在明生一直盼望著爹娘到來的時候,明生的父母就在天快黑的時候,果真回來了。李信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幾天正盼著你們呢,你們就來了,這就叫天遂人願啊!”

老兩口隨身攜帶著一些東西,準備著給明生成親。維賢高興地說:“這兩天我還正跟明生說這件事呢,你們來了,好得很,你們把日子選了沒有?”劉孝儀就說:“選了,十月十二就是黃道吉日,這兩個娃的八字我們也盤了一下,很般配,咱們十月初十抬禮,十二娶,老東家您說合適不合適。”維賢高興地說:“好得很,讓明生成親,房子就用我後麵舊院的那三間西房,一間東房,後院雖然沒人住,但房子還是好著呢,明天你們就收拾一下,西房住人,東房做飯,把房子都打掃幹淨了就可以住人,將來你們兩口子搬來了一起住,也好有個照應。我打算讓明生成親之後,十一月半間跟著李信跑駱駝,做一些小買賣,你看怎樣。”劉孝儀兩口子高興地說:“東家您抬舉我們明生了,您就讓他好好地跟著三少爺學吧,我們沒有一點點說頭。”

十月初十這天,天氣比較晴朗,幾天前的一場雪把整個村子都裝點成銀白的世界,空氣裏沒有一絲的風。劉家三奶,維賢、二太太和幾個幫忙的人在一起合計怎樣去張家抬禮,劉家兩口子笑嘻嘻地準備著該帶的東西。八丈黑布,八丈花布,一個十六斤的肉方子,衣服六套,鞋襪八雙,八鬥糧食,兩斤酒,二十斤點心。一行人抬著東西熱熱鬧鬧地到張家去抬禮,剛到張家門口,劉家三奶早早地趕到門口,向裏麵的人大聲招呼著,守門在裏麵的人就是不開門,隻聽裏麵的人大聲問:“你們是什麼人,來幹什麼來了?”劉家三奶大聲回答:“我們是招財進寶的。”裏麵的人就問:“招的誰家財,進的誰家寶。”劉家三奶回答說:“招的劉家財,進的張家寶,快快把門開,元寶滾進來。”說著向裏麵塞了一個紅紙包著手絹的紅包,裏麵的人就打開了大門,抬禮的人就順利地進了大門。明生提著酒和點心來到上房,邊向裏麵的親戚打招呼,邊把酒和點心放在桌子上,張家也早早地準備著姑娘的出閣禮儀,請來了許多親朋,上房裏也坐滿了人,眾人不停地問這問那,明生笑嘻嘻地回答著。最後,魏家他姨夫就對翠琴爹說:“他姨夫,我看好得很,就叫娃上香磕頭,咱們吃長麵喝酒吧。”劉家三奶高興地說:“好好,拿來的禮當大家都看到了,啥都不缺,現在就讓新女婿上香磕頭講究的程序就算都通過了,外麵的人趕緊張羅桌子吃飯,我們都餓了,吃完長麵就算咱們的抬禮儀式結束。”說得大家都笑了,話雖直白一點,但道理是通的。人們也很是認可這一點。翠琴更是忙裏忙外地招呼親戚,張家請來的親戚叫作添箱,今日吃完長麵,結婚的那天還要去,叫送親的娘家人,是要受到特別地重視和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