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光柱裏,它依然在靜靜酣睡,就像是一個做著甜美的夢的嬰兒。
林一石先生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開元通寶,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光可鑒人的櫃麵上。就在這短暫的難以感知的瞬間,微觀級注射泵儀器突然變得通體透亮,就像是懸浮在太空中的一個正方體的月亮。緊接著,它從夢中徹底醒來,變成了一個滿懷歡欣的嬰孩,那不知不覺間愈來愈亮的光芒仿佛是它激動不已的笑臉和天真無邪的笑聲。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這會兒亮如白晝,讓人困惑不解的是微觀級注射泵儀器此時明亮得像個小小的太陽,可是它發出的光線看上去依舊十分柔和,絲毫沒有刺目的感覺。
林一石先生也有些激動,自從祖先當年離開這裏後,一千年來這是微觀級注射泵儀器第一次被喚醒。在這漫長的一千年裏,諾曼人征服了不列顛;十字軍攻陷了君士坦丁堡;哥倫布登上了聖薩爾瓦多島;五月花號在普利茅斯登陸。在這浩茫的一千年間,牛頓受落地蘋果的啟發創立了力學三大定律;愛因斯坦提出了奠定人類時空觀的廣義相對論和狹義相對論;萊特兄弟製造的飛行者1號讓人類第一次飛上天空;阿姆斯特朗在38萬公裏外的月球上踏下了他個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一千年時移世易,一千年滄海桑田,一千年間眼前的這個孤寂的寶貝一直蜷縮於不為人知的角落,在長得難以想象的夢中靜靜等候。
仿佛是欣喜萬分的孩子終於恢複了平靜,微觀級注射泵儀器散發出的光亮漸漸暗下去,此時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塊溫潤剔透的寶石。在我們呆望著它如夢如癡時,這個8.6光年之外的嬰兒發出了它的第一聲稚語,一個淡藍色的全息界麵出現在了它的正上方,界麵中齊整地排列著一百個個繁體的漢字。
林一石先生舉起微微顫抖的手在“開”“元”和“通”“寶”這四個漢字上按下去,手指所及之處,那些全息的漢字都會像被擾動的湖麵一樣輕輕地蕩起波暈。
我們都屏住呼吸,等待微觀級注射泵儀器伸出機械臂確認界麵,然而令我們始料不及的是,懸浮在空中的漢字界麵居然在一瞬間變幻了內容,四個繁體漢字赫然出現在眼前。“匡正謬誤”林一石先生下意識地讀出了它們。
不僅僅是我,困惑不解的神情同樣爬滿了林一石先生的臉龐,“難道是我將漢字輸錯了?”林一石先生拿起開元通寶,仔細辨認上麵的漢字,他顯得愈加迷惑和愁苦,“奇怪,並沒有差錯啊,而且祖先留下的古書上記載著的也是這幾個字。”
就在我們茫然無措的時候,夢幻般的全息界麵驀地消失了,緊接著微觀級注射泵儀器上的光芒開始迅速消退,他似乎覺得同我們話不相投,打算繼續沉浸在自己的睡夢裏。一分鍾後,山洞中恢複了我們到來時的黑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盡管漆黑一片,從林一石先生焦灼的語氣中我也能看到他緊縮的雙眉和額頭上的粒粒汗珠。
“我們再試著輸入一遍。”我想了想建議說。
“隻好如此了。”林一石先生打開手電筒,重新將開元通寶輕放在光滑如鏡的櫃麵上,微觀級注射泵儀器像個不計前嫌的孩子,依然用充滿笑靨的光亮回應我們,並且用同樣的數字界麵同我們打招呼。
林一石先生深吸了一口氣,又仔細地看了看那幾個漢字,小心翼翼地按照順序在全息界麵上按了下去。
水一樣的波紋依舊隨著林一石先生的指尖而晃動,我們緊張得快要窒息,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又迫不及待地睜開,我一定張大了嘴巴,相同的四個字不動聲色地出現在眼前———“匡正謬誤。”
這一次,林一石先生像是被熔去了基柱的山峰,巨大的失落和痛苦壓在他年邁的身軀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微觀級注射泵儀器的光亮再度變暗直至熄滅,在這一過程中林一石先生瘦削的身體變為一個孤獨的剪影,然後被黑暗完全吞沒。
我能理解林一石先生此刻的感受,為了這枚能啟動微觀級注射泵儀器的開元通寶,他的先輩珍藏密斂,世代相襲;他的祖父望眼欲穿,抱恨而終;他的堂祖父飽受欺淩,客死他鄉。還有許多雖非林姓卻義不容辭的人為此而輾轉奔波,甚至命赴黃泉。眼下,這枚來之不易的銅幣已觸及微觀級注射泵儀器,卻無法將它完全開啟,這猶若饑渴交迫的人在茫茫沙漠中已伸出手碰到了湖水,卻發現它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