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巫峽(1 / 3)

換乘了汽車後,我們坐上了前往四川的火車,那枚開元通寶林一石先生小心翼翼地藏在胸前,他已經換去了僧袍,這回看上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學者。漫長的行途中,我向林一石先生更詳細地講述往昔的事情。蜷縮在風雪中的西馬克先生、童叟無欺的古董店老板、精明勢利的洛森先生、仁慈可親的李夫人,時隔這麼多年,那些如煙的往事又一件件浮現在眼前,仿佛剛剛發生在昨天一樣。林一石先生同樣唏噓不已,他從懷裏取出開元通寶,無比珍視地輕輕撫摩著它。棕色的古幣輾轉相傳,毫發無損,而當年懵然無知的孩子已成為華發蒼顏的老人。還有那些曾同它有過一麵之緣和曾為了它而殫精竭慮的人也已經日暮垂西,或者成為了風中的一抔塵土。低沉而有節奏的車輪聲中,我又憶起了當年在異土他鄉修築鐵路的華工。昔日人已沒,一百多年前,太平洋鐵路上第一次馳過隆隆作響的火車時,沒有人會聽見夾雜在輪擊聲間的華工們的號泣,而今,那些抱恨而終的悵然,那些死不瞑目的哀慟穿過漫漫時光,再一次在我們的耳畔回響。林清醫生、李夫人的祖父、養祖父、養祖母,還有她的父親和母親,一定聽見了我們前往巫峽的腳步聲,他們也一定正在大洋彼端滿含熱淚地望著我們,他們的心願經曆了一個世紀的風霜雨雪後終於就要實現。

到達巫峽後,我們挑選了一家安靜整潔的旅店住下來,當天便馬不停蹄地前往存放微觀級注射泵儀器的山峰。

整個巫峽重岩疊嶂,山巒相連,迷迷蒙蒙的煙雲氤氳繚繞在群峰之間,景色清幽而夢幻。林一石先生曾經到過洞中,因而這一次做了充分的準備。除了帳篷、雨披、繩索、手電筒等必要的工具外,他還攜帶了足量的飲用水和食物,這對我們恢複體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攀登幹雲蔽日的峰巒對我們兩個年過耄耋的人來說並不是件容易事,不過我們似乎並未感到過度勞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來自遙遠的宇宙空間的微觀級注射泵儀器。

這座不知名的峰嶺上林木蒼翠,空氣濕潤,一路上我們在鬱鬱蔥蔥的林木間還見到了幾座略顯殘破的小廟。越往上走,山上的植被就越茂盛,各種古樹青藤錯綜而生。當攀至半山腰時,我們找尋到一塊平整的巨石,再一次停下來歇腳,這時候一幅雄奇壯闊的景象撲擁向眼前,對麵的山巒同樣嵯峨挺秀,在兩山之間,一條九曲回腸的彙水穿行而過,江麵處仿佛能看見隨從而去的帆船。

林一石先生站起身,默默地望著遠行的江水,好一會兒都沒有出聲。

腳下的草木越來越繁茂,林一石先生不時停下來查看古圖,糾正方向,他用手中的拐杖撥開雜草開路,趕在下午前我們終於到達了頂峰。一切都如同林一石先生之前所言,在突兀而起的山頭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很多個洞口,若不是這些山洞大小迥異,橫七豎八,真讓人懷疑這裏是不是一個放大了的蜂巢。多數洞口前都生長著繁密的灌木,如果沒有人指引的話,恐怕一年半載也摸不清究竟哪個洞裏藏著寶物。

林一石先生取出地圖進行判斷,最後他帶領我登上山峰頭,繞行到背陰麵,在一處有些陡峭的坡崖前他停了下來,撥開密密匝匝的枝條,一個九英尺見方的洞口豁然出現在眼前。“就是這裏。”林一石先生平靜地說,相形之下我卻有些緊張,難以抑製的悸動在我的全身上下遊竄。

林一石先生打開手電筒彎身鑽進洞口,我緊緊跟隨其後。隻往前走了十幾米,洞內便變得漆黑一片,拐過了一個岔口後,裏邊似乎不見五指。相比起這濃重的能感覺出分量的黑暗來,手電筒的光亮微弱的就像是馬上被吞沒的螢火蟲。林一石先生取出另一隻手電筒交給我,他的鎮定自若令我緊繃的神經放鬆了許多。我用手電筒照射四壁,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並沒有我想象中的蝙蝠和蟒蛇,甚至連一隻小小的昆蟲也見不到,這裏似乎沒有任何生物棲居,而且,慢慢的我還感覺到洞裏的空氣並不像我曾經去過的溶洞裏那麼潮濕,相反它顯得很幹燥,在洞頂上看不到緩緩滲出的水滴。

我們像是在黑暗的迷宮中摸索,遇到岔口時,林一石先生便仔細核對地圖。在洞中曲曲折折走了二十多分鍾後,林一石先生停了下來,這時我情不自禁地歎出聲來,“微觀級注射泵儀器?”

林一石先生點點頭,“這就是戈雅一千年前留在地球上的瑰寶。”

很長時間裏我一直半張著嘴巴,林一石先生之前形容的絲毫不假,見到它的第一眼我便被那種驚心動魄的簡潔之美所震撼。任何人僅憑肉眼都能夠斷定它是世界上最為標準的正方體。它是數學家夢寐以求的終極,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幾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