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九王爺上朝總是愚愚懦懦的樣子,氣勢全無,大家又道他雖然不是貪圖享樂,可毫無抱負,這種人,日後還有何氣候?
清朝末年,黨羽紛爭,皇族重臣們競相斂財,奢侈之風盛行,風氣糜爛。
像載供這種美其名曰出淤泥而不染的,甚至沒有人與他結交。而他七哥載濤的門檻可都是險些被踏壞了的,但載濤基本都是拒絕,真要他選,他也隻能選載灃,他清楚。
林紓知道的,卻不止這些。
此人年紀輕輕,就懂得世故人情不說,中庸之氣,隱隱有大家風範。隻有世間粗鄙的俗人,才不可理解。林紓聽過市井間的言辭,有來自商販的,也有其他的。都說九王爺溫文如玉,性情平和,禮賢下士諸如此類的好詞,用了不少。
得民心者,得天下。再換句話: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林紓半生愛國,救亡圖存。入仕不得後,堅持用犀利、恰切的文筆揭露社會,用筆杆子喚醒民眾。若不是他的文章盡是文言文,他的作用,不亞於魯迅。
他也欣賞有誌氣的青年。知道載供的身份地位,明白他如此如此做表象的苦心,所以得了這個機會,也想來看看這個隻聞其聲未見其貌的九王爺。也想,借此指導他一番,希望他更會出息,也是好為國家作貢獻。
林紓難得如此。他的學生們都道他是古板嚴厲的老先生,此刻的林紓,大家基本沒見過。
學校裏,林紓繃著臉教學,也是為了學生們好,用心讀書。而現在,確是為了略比學堂學生單純點的九王爺,會更加清楚明了他的用意而做的,怕太嚴厲嚇著對方。
他讀懂載供眼裏的惶恐,就依言隱隱地安慰一番。
載供聽著大名鼎鼎的林畏廬先生娓娓言語,深思了半刻,仔細咀嚼深層的意思。
“先生不愧是大家,每句話都如此耐人尋味。先生的意思,驄仁懂了一半。”一半算是謙辭,他怕自己妄自尊大,現了醜。
“驄仁,為何想要老朽教學?”
一直未坐的載供向林紓作了一深揖,“先生,驄仁淺薄。卻一直欲修深習,自以為對世上事物認知甚少,也想求知求解。請先生指點迷津!”一番言辭懇切。
林紓又順順胡須,他心道這載供果然有些不凡,一語雙關也可如此地步。一方麵的確是想請自己指教他的學業,另一方麵,是問自己天下大事如何得解。是詢問立場?還是求學?
“驄仁,爾何姓?”
載供一驚,麵上微紅了一下,轉瞬又即逝。他知道先生的意思。
“愛新覺羅。”
“嗯……好氣派的姓氏,英雄女真人的後代。不知驄仁可亦是如是想?”可真是老狐狸,太厲害了。
載供身上起了冷汗,生生地按奈樁恐’這一感,對方言辭生猛又直白。真想不到這樣的老先生也可如此!是知道了什麼?還是在試探什麼?
聽聞林畏廬先生雖是屬於資產階級維新派,但依舊堅定封建王朝的存在和統治。他定是不讚同同盟會和光複會的,更是瞧不上孫逸仙等人。
“先生的答案僅是如此?”不求甚解也就是這樣了。
林紓輕地一笑:“驄仁鍥而不舍,是想駁了老朽嗎?”他又搖搖頭,“老朽已是朽木,可驄仁不是,而希望驄仁步步都不要錯,是以人生如棋局,一步若錯,滿盤皆輸。”他不是威脅,是在勸告。隻是載供已經不這麼覺得了。
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是維新可以,革命可以,都為救國救民,隻有一條,天下還需要愛新覺羅氏。他的確朽木,可那個年歲的人,江山易改,本性呢?
見載供問天下大事,他便回答。救亡圖存是必須的,愛國愛民是必需的,維護統治也是必要的。
載供泛泛地懂了,也就離開這話題,轉而學術的問題了。
不知不覺地,兩人談了好久,日落了也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