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空之上 曆險(3 / 3)

“啊!”

這個答案,大大超出鄭原司的意料,仔細一想,納蘭元蝶這次為了擒下自己,還真是賣了老命,居然連這麼凶險的絕招也敢用。不過,倒過來想想,也未必真是如此,因為以當時的情勢,北宮羅漢不一定會殺自己,卻絕不會放過納蘭元蝶,她為了自保而賭命出手,這應該才是實情吧!

從鐵血騎士到北宮羅漢,好像每個人都充滿悲憤怨毒,非常仇恨周遭的所有人,這點讓鄭原司印象深刻。一個人如果長年累月都沉浸在這種深沉的怨恨中,那麼他的人生一定像是地獄,鐵血騎團由這批來自地獄的複仇者組成,難怪威力會這麼可怕。

隻是,究竟這股怨恨的源頭是什麼呢?是對這個世界的怨恨?抑或隻是對中土人的恨意?是什麼樣的摩擦讓這股恨意超越世代而留存?太平軍國之亂嗎?

這些問題盤旋於鄭原司腦中,雖然與本次戰局無關,但他確實覺得很納悶。而回想到此次的激戰,最令他迷惘不解的一個謎團,就是那個暗助自己的聲音。

如果沒有那個聲音的提點,自己絕不可能懂得那麼多關鍵,縱然沒有被北宮羅漢一刀兩段,也在躍身離開的時候被刀氣破碎金鍾,死得七零八落。有這樣的眼光,又能不著痕跡地做出提點,鄭原司實在很好奇那人的身分。

那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少女口音,聽來像是很有教養的好人家女性,幫助自己應該是為了某種理由,但直到最後她也沒有現身,或許以後還會有機會再遇到吧!

鄭原司想著這些事情,一時間神馳物外,忘了香菱還在身邊,更沒有留意到這名俏婢女雖然對著他微笑,但眼神卻飄移不定,不住望向受傷的手腕。

(北宮刀魔的刀氣很厲害啊!涅槃不死身居然壓之不下,看來得多花些時間了,如果下次遇到……)

※※※

鄭原司不知道小殤是怎麼帶自己離開軍營的,但是聽香菱說,她找到小殤的時候,小殤已經躲在目前眾人所棲身的這幢民宅裏,至於這宅子本來住著的人們,香菱也不曉得到哪裏去了。

香菱口中不說,但看得出她很懷疑這一點,鄭原司私底下向小殤詢問,小殤隻淡淡地給了個不痛不癢的回答。

“三天。”

小殤道:“隻要在三天之內離開,這裏的住戶就不會受到影響,不會死人,也不會給人造成什麼不方便。”

鄭原司相信小殤的話,也相信隻要是與自己同行,小殤始終會顧慮自己的想法,做事不會太恣意妄為,但另一方麵,自己也要給小殤保留行事空間,不然如果要求太多,小殤反彈起來,後果就會非常嚴重。

而當鄭原司一回複清醒,第一個所想到的事,就是雯雯的狀況。但非常神奇的一件事,卻是小女孩的臉色已經回複紅潤,盡管看起來還很虛弱,也還在昏睡,但毒患基本上已經被拔除,沒有什麼問題了。

香菱略通醫術,雖然不是很精通,但是在急救與驅毒的技術上卻很有一手,這是為了適應江湖風波所訓練出的特殊技能。在鄭原司脫力昏睡的時候,香菱與小殤會合,立刻對雯雯進行急救,不過令她驚訝的是,雯雯的毒患不但沒有惡化,反而大幅度減輕,否則也無法活到此刻。

毒患之所以減輕,最主要的理由,相信是因為在“九龍神火罩”之內的急救。盡管沒有親眼看到,但鄭原司確信“九龍神火罩”內有袪毒的功能,這項小殤精心設計的最高傑作,確實是一件近乎奇跡的萬能法寶。

“第三版的時候就有了,後來每個版本都有調整與強化,基本原理是利用高壓牽引,讓毒質從人體分離流出,目前還不是非常有效,下個版本預計加入輸血與淨化功能。”

小殤輕描淡寫地說著,鄭原司聽了隻有拍手的份,而香菱跟著也帶回外頭的最新情勢報告,昨晚的那場戰鬥已經傳開四方,震動整個江湖。

“一向神秘的鐵血騎團,昨晚攻擊了軍營,表現出要與朝廷對幹的姿態,而其真麵目也在北宮羅漢現身後漸漸顯露,今早各個門派的情報管道都在傳遞同一訊息,說鐵血騎團的真身可能是域外異族聯軍,專門進入中土大地掠劫破壞。”

香菱道:“所有人都感到不解,為何鐵血騎團會打破本身的神秘立場,開始以真麵目行動。異族人在中土大地上行動,那是非常危險的,不僅朝廷的法令有限製,中土武人對於異族人更是敵視,鐵血騎團一旦暴露了身分,就失去了本來的保護色,從今之後很可能真的是人人喊打了,不過,當真能對他們產生威脅的,倒也沒幾個人就是了。”

鐵血騎團為何暴露真麵目的理由,鄭原司大概猜想得到,九成九是因為自己。當日自己的“無孔不入掌”,使得白狼戰甲碎裂,鐵血騎士現出真身,本來隱藏的東西一旦暴露,就沒有再繼續保密的必要,幹脆公開化活動,不用縮頭縮尾,還能夠動用北宮刀魔這樣的真正實力。

隻有一點鄭原司想不通,那就是在事情演變成這樣之前,鐵血騎團應該先嚐試一件事,就是先將自己滅口,畢竟暴露真麵目的損失很大,隻要能把自己和小殤滅口,他們就可以阻止秘密外泄,繼續神出鬼沒,令所有人顧忌他們“朝廷密探”的偽裝身分,為什麼他們不這麼做呢?還是說,有什麼理由讓他們無法這樣做?例如說找不到自己或是……

正自思索,小殤的手指放在鄭原司背後,無聲地飛快寫字,告訴他問題答案。

“巨·陽·武·神!”

簡單四個字,卻是整件事最有可能的答案,鐵血騎團來自域外異族,與巨陽武神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從那天倉皇奔逃的情形來看,對巨陽武神已經超越忌憚、恐懼,到了敬畏的程度,如果他們相信巨陽武神正與鄭原司同在,隻要殺了這少年就會直接碰上巨陽武神,那麼他們因此放棄滅口,就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了。

(哇塞,老爹的存在還真好用咧!對魔門有用,對域外異族也有用……)

越接觸到老爹的過去,鄭原司就越覺得老爹很了不起。在梁山泊時候的老爹,隻是一個活力十足的陽光老頭,對某些人來說甚至是個瘋老頭,實在想不到他過去曾經幹過這麼多轟轟烈烈的大事,早知道這樣,以前應該多纏老爹說些他的英雄故事才對。

“踹腹為婚的故事,小武想多聽幾遍嗎?”

“不要提那個啦!那……那個一定是老爹喝醉了,所以才會行為失控,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些汙點啊!老爹他幹了這件錯事,可是他也作了很多好事來補過,小殤你不要隻提那件壞事啦!”

自從聽到老爹封印天魔的故事後,少年單純的心就完全偏向老爹一方了,畢竟,從小到大,老爹在少年心中一直是個光芒萬丈的存在,雖然年紀相差大了些,不過在無形之中,他仍像是一個少年所渴望的父親,更別說每次遠遊回來,他都對鄭原司又親又抱,兒子、兒子喊個不停,在個人的心理上,鄭原司怎樣都是偏袒老爹的。

這些都是私人性的談話,不適合在香菱麵前多講,鄭原司結束了與小殤的悄悄話,再聽香菱說到外頭的狀況。

“北宮刀魔是域外的一流高手,以他的力量配合鐵血騎團,足以對任何中土門派造成強大威脅,再加上佛血舍利現世的消息已經整個傳開,現在各大門派為之震動,慈航靜殿已經派出高手來此,協助護送舍利,而小姐她……多半也是為了舍利而來。”

香菱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萬紫樓的寶姑娘,那是個鄭原司想到就覺得棘手的人物,現在與她同處一個市鎮上,實在很危險,偏生又還不能離開。

寶姑娘既然到了這裏,萬紫樓的情報網路一定大幅度強化起來,隨意行動很容易就被發現,投宿客店更是危險,這也就是三人為何不找客店住宿,必須寄身民宅的緣故。

“因為寶姑娘到了,竊聽行為作得太過火就會被發現,婢子進行的最後一次竊聽調查,意外得到了一項重要線索,那就是佛血舍利並沒有落在朝廷手上,至於目前究竟在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目前連朝廷都在尋找,而根據朝廷隱約釋放出來的消息,佛血舍利的關鍵線索似乎就在雯雯身上……”

“好卑鄙!”

鄭原司聞言,重重一拳敲在桌子上,而身旁的香菱則點頭稱是。

“確實如此,少爺你想必也已經發現,雯雯是我們從軍營裏救出來的,如果她真的身係重要線索,那麼在把線索拷問出來之前,是不可能輕易放她出來的,既然利用她當誘餌,就代表她除此之外別無利用價值。如今雯雯被救出來,官府才放消息說她是重要線索,這確實是很陰險的一著,不過,眼下附近所有的江湖人物與官差,恐怕都在搜索我們與雯雯,這壓力委實不小,希望少爺你注意。”

“喂,你們兩個人,裏麵昏倒的那個人醒羅!”

小殤的叫喚聲讓鄭原司一下子就跳起來,搶著趕到屋子裏頭去,正如小殤所說的,躺在裏頭休息的雯雯已經醒來,小小的臉蛋有了紅潤血色,但神態看來卻很憔悴,見到鄭原司與小殤,雯雯急切地舉手想抓。

“小、小武哥哥,小殤姊姊,雯雯身上……好痛啊……”

鄭原司連忙搶上前去,握住小女孩的手,隻覺得比起當日分離的時候,雯雯好像消瘦許多,連小手握起來都瘦巴巴的,幾天的功夫就弄成這樣,之間受的苦楚可想而知。

仔細想來,其實自己與雯雯不僅認識不久,就連實際相處、說話的時間都隻有那幾個小時,要說這萍水相逢當真建立了多深厚的情誼,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說法。之所以為了雯雯而闖入軍營,那也不是什麼路見不平的正義之心,而是為了佛血舍利的線索,這樣說起來,自己其實也是把雯雯坑害成這樣的凶手之一,比起其他那些野心份子好不到哪兒去,虧自己還可以用一張大義凜然的麵孔,痛斥北宮羅漢。

“羅唆羅唆,你這笨頭笨腦的家夥,要在這個問題上困擾多久?除非你要放棄舍利,不然在這種事情上多想,你隻會讓自己越來越作不了事!”

小殤的話很不中聽,但卻是事實,除非鄭原司能放棄佛血舍利,讓梁山泊從天上墜落,否則現在再怎樣黯然傷感,最後也還是要參與爭奪戰,那現在的感傷反而更顯得虛偽做作,這一點鄭原司也明白,不過他還是有自己的原則要堅持,至少,他不想趁雯雯還在病痛中的時候來問話。

“少爺,不如由我……”

看出鄭原司的為難,香菱主動請求擔任這工作,但卻被鄭原司用一個不讚同的目光所否定。

幸好,雯雯因為毒患影響,神智狀態略為有些迷亂,雖然鄭原司沒有開口問話,小女孩在握住他的手後,意識模糊地發出囈語,在無形之中也就透露出許多訊息。

“娘……爹在哪裏……你說要帶雯雯去找爹的……雯雯,不要再當沒爹的孩子了……”

鄭原司聞言,與香菱互看一眼,一句話都還沒說,旁邊就冒出小殤的聲音。

“偷漢子!”

握住小女孩的另一隻手,小殤點頭道:“丹娘夫人確實是一位敢作敢為的奇女子,為了不讓女兒傷心,連出去偷漢子都說是帶女兒去找爹,這種偉大的情操實在太令人感動,洞房夜夜換新郎,雯雯日日有新爹,如此廣結善緣的人生體驗,普通人想要也要不到,真是難得到家……哎唷!”

嚷了聲痛,小殤的腦袋被鄭原司空手敲了一記,跟著怒吼聲也迎麵而來。

“不要胡說八道,丹娘夫人是帶女兒盜賣寶物,要與買主接頭,所以才騙女兒說要找爹的,不是什麼偷漢子,你不要汙衊人家的名譽啦!”

“一個出賣本來幫派,私盜寶物牟利的女人,還有什麼名譽可言?再說我也沒有侮慢她的意思,你不是聽到我誇她說敢作敢為嗎?”

“你那種說法,和敢作敢為有什麼關係?偷漢子就叫敢作敢為嗎?那隻是淫亂放蕩而已!”

越說越急,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著出來,但這句話大聲脫口而出後,鄭原司頓時警覺到自己的失言,本來半睡半醒的雯雯被這一句大叫給驚醒,意識清醒得多,卻因為聽了他的話,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濕潤欲滴。

“娘……娘她才不是淫亂放蕩。”

“對、對不起啦,我不是這個意思,雯雯,小武哥哥說錯話了。”

似乎很難躲避“黑狗偷食、白狗當災”的命運,失言的鄭原司道歉之後尷尬退出,留下小殤在床旁邊照顧病人。

到了屋外,鄭原司抱怨了兩聲,若有所思的香菱突然提出了一件事。雖然說朝廷有意藉著佛血舍利削弱江湖武力,但佛血舍利的消息真正傳播開來,也是這一、兩天的事,鐵血騎團為何會得訊如此之快?昨晚就到了軍營,甚至先一步將雯雯劫走?

“嗯,大概是他們情報係統做得好吧!”

“不,應該沒有這麼簡單。”

香菱解釋,根據鄭原司轉述袁晨鋒的話,那天客棧中的爆炸伏擊是為了對付一個外族高手,域外異族的高手雖然不少,但這些高手忌憚中土武人群起而攻,不會輕易到中土大地來。從目前的情形來看,要伏擊的對象很可能就是北宮羅漢,而北宮羅漢是鐵血騎士之一,所以……

“這麼說,丹娘夫人的交易對象,就是鐵血騎團了?天啊!”

鄭原司大吃一驚,隻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不管做什麼事都會碰到同一群人,為何自己走到哪裏都會撞到鐵血騎團呢?

“不隻是這樣,那天鐵血騎團劫了雯雯後,如果把人扔下不管,全速逃亡,應該可以撐久一點,但從死亡的情形來判斷,他們有用內力為雯雯袪毒,所以雯雯能支撐到最後,他們卻提前毒發身亡,這不是很奇怪嗎?”

“雯雯對他們有利用價值,所以他們才這麼做吧!”

“嗯,或許吧,但……”

香菱說到一半,附近的路人突然嚷了起來,說是某處死了人,官府正在懸首公告,讓大家趕過去看。

“啊!”

鄭原司像是想起了什麼,拉著香菱全速趕去。

第七章 國仇家恨世代延

梁山泊與外頭世界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在梁山泊裏頭,似乎不會那麼容易就聽見某處死了人。

鄭原司覺得自己到了外界之後,好像整天不是打就是殺,動不動就聽見某個地方又死一大票人,他真是深刻體認到:人命在亂世之中有多不值錢。這種時局,就算沒有盜匪掠劫,也常常有長期斷糧的貧民走著走著就倒斃路邊,一個倒了就撞倒旁邊的人,倒著倒著就死了一片,所以聽到某處死上幾個人,或是十幾個、幾十個,都實在不是什麼新聞。

不過,還是有一些情形會引起群眾騷動,特別是官府把一些罪犯當眾處死,這場麵就會引起相當數目的人群圍觀。

鄭原司對這類場麵沒有興趣,不過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還是帶著香菱趕去,一麵奔跑,心裏也一麵祈禱,希望最糟糕的那個猜想不會出現在麵前。

然而,這個願望還是落空了,當鄭原司快步搶奔到人群聚集處,眼前所見,隻是一具被鐵鏈所串吊起來的赤裸女屍,無頭的屍首正往下滴血,說明離被斬首的時間不久,而那顆腦袋則被懸掛在牌樓的另一邊柱子上,被風吹得左右擺蕩,當風拂開遮麵的長發,露出的麵孔讓鄭原司險些大叫出聲。

(丹、丹娘夫人!)

短暫的震驚過後,是強烈的惡心感覺。看見一個曾經活生生的熟人,變成身首分離的屍塊,那個感覺絕對不會好到哪去,鄭原司幾乎是立刻就捧腹大吐起來,極度的惡心,把不久前進食的少許東西都給吐光了。

“少爺!”

同樣看到了這一幕,香菱倒是沒有什麼激動情緒,卻對鄭原司的嘔吐反應很大,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忙著用手絹抹拭他嘴角。

在大批人群的混亂場麵當中,這一對主仆的反應,根本沒有人在意,人們隻是議論紛紛,說是這般殘忍的暴屍示眾法,過去見所未見,這個女子一定是犯了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才會被處以這等極刑。

就在人們的議論聲中,一名官差模樣的男人,在大批士兵的簇擁下,站上高台,開始大聲說話,宣讀死者的罪狀。

偷盜國家重寶,這是鄭原司可以理解的罪名,但是宣讀中的罪狀卻隻在這上頭輕描淡寫地帶過,主力放在痛斥這名女子盜賣國家重寶後,竟然要出售給域外異族牟利,還透漏說這項國家重寶,關係到軍事機密。

這樣一說,底下圍觀的人們就不隻是竊竊私語,而是如同滾水炸鍋般喧鬧起來,群起嘩然。除了高聲斥罵,激動的人們甚至尋覓、拾起腳邊石子或泥土,爭著往那懸吊起來的屍體上扔去。

從那憤怒得顫抖起來的語音中,鄭原司發現他們的激動不是為了應付官府做樣子,而是確實感到憤怒,心頭頓時感到茫然。

人死為大,就算犯過罪,有什麼理由要如此淩虐一具沒生命的屍體呢?域外異族,雖然說是異族,不也是同在一塊土地上的生命嗎?如果是因為太平軍國之亂所累積下的仇恨,可是現在大武王朝的統治,一點都沒有比那時候好啊!怎麼百姓對朝廷就沒有同樣的憤怒了?

“少爺,您的困惑香菱稍後可以替您解釋,現在請您決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現在去或是留?”

鄭原司沒有笨到以為所謂的留,就是傻傻地站在這裏看戲,香菱的暗示十分明顯,意思是要忍著離開,或者在這裏采取什麼實際行動。也許兩人勢單力孤,沒有能力公然與官府作戰,但如果蒙上臉麵,作一個閃電奇襲,這點是沒有問題的。

“嗯,你應該知道答案的……”

在取回佛血舍利之前,鄭原司並不想多惹事,節外生枝,但這不代表他就會放棄本身的原則與理念,如果碰上了他覺得應該做的事,他還是會冒著風險,去把該做的事情完成。

此刻站在這個位置,遙遙眺望著吊掛在牌樓上擺動的屍體與首級,正被人群扔擲泥土石塊,雖說已死的人不會痛,但遺體卻被破壞,而見到這一幕的鄭原司,胸口的感覺非常複雜,照理說這麼多人都認同的一件事,應該是好事,但這件“好事”卻讓自己無法忍受。

既然無法判斷怎樣作才是對,那就順從自己的感覺去做,現在憤怒的感覺是那麼強烈,催促著自己有所作為,既然如此,就相信這份直覺吧!

“香菱,我的想法……”

隻要說個開頭就夠了,盡管香菱不比小殤,無法一個眼神就讀出鄭原司的想法,但善解人意的體貼與智慧,隻需要一些簡單的動作和語句,她就能準確讀出少年的心意,更何況……鄭原司的單純想法並不難猜。

“您想要帶走丹娘夫人安葬,那麼,我提議的計劃如下……”

決定了大方向,香菱立刻就提出簡單卻周全的計劃,如何聲東擊西,引開官兵的注意,然後趁機搶上台去,帶走屍體安葬。

“哇!香菱,這種計劃你一下子就想好了,一個人抵得過十人用啊!”

不擅長構思與策劃,鄭原司對香菱的智慧非常佩服,香菱微微一笑,低聲解釋說以官兵的能耐與素質,這個行動理應沒什麼難度,要說有什麼顧慮,那就是這可能是個陷阱,官府另外埋伏高手在側,這便會為計劃增添意外風險。

“所以,請少爺您特別注意自身安全,如果敵人勢大,您務必要先顧到自己,否則……雯雯小姐那邊要怎麼辦呢?”

對付太過熱血的少年,要他當心自身安危,這句話說了也是白說,香菱心念一動,藉著雯雯來提點鄭原司。若非如此,倘使鄭原司真的出了什麼問題,隻怕小殤第一個就不放自己甘休。

然而,再完美的計劃都有變化,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當香菱和鄭原司準備將計劃付諸實現,牌樓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跟著就在轟然聲中一下子燒起大火,本來站在那邊說話的官差,赫然已經屍分八塊,血肉橫飛地亂灑出去。

“啊!那邊……”

“少爺,看來輪不到我們下去了。”

香菱似乎也被這突來變局弄得有些驚愕,看著那變魔術般現身的八個黑衣人縱跳如飛,不住抖手灑出威力強烈的爆破法寶,沾物即炸,爆炸後的火焰更像水銀般流泄竄向四方,不但那座牌樓被熊熊火舌吞噬,就連在附近圍觀的人們都被波及,扯進延燒範圍內,被烤得呼爹喊娘,淒慘地四散奔逃,相互推擠踐踏。

隻不過,這八個來曆不明的蒙麵客,卻不是為了搶救遺骸而來,因為在鄭原司意會過來之前,一名蒙麵黑衣人抖手打出的兩枚爆破彈,正中牌樓兩側的殘屍,隻見烈火怒竄,火勢乍然強盛十倍,兩邊屍體瞬間被燒成灰燼,什麼也沒剩下。

(是來毀屍滅跡的?這麼狠毒?)

鄭原司激憤攻心,想到自己不但沒能救到丹娘性命,甚至還眼睜睜看著她屍身被辱、被毀,真是無能到極點,心裏一怒,就要搶上前去參戰,但腳步才跨出去,就被身旁的香菱給攔住。

香菱攔路的理由,不用多做解釋,因為之前所料的埋伏已經成真,大批士兵從附近的房舍中竄出,群起圍攻那八個黑衣人。黑衣人也像是早知有此一著,不但使用更強大的爆破性法寶,還引爆了幾發預先埋在周遭的火藥,讓樓房倒塌,附近圍觀民眾死傷慘重,場麵更為混亂,也有利於他們趁機離去。

盡管換了黑衣,又個個蒙麵,但是當這些黑衣人在混亂中與官兵交手,他們獨特的劈砍手法與斬擊的破風聲,還是讓鄭原司一下就認了出來,這八個人肯定是改頭換麵的鐵血騎士。

當初鐵血騎士與丹娘合作交易,如今交易未成,丹娘卻已經事敗斃命,這些外族人或許顧慮死者還是能泄漏些什麼,所以縱然是屍體也要毀掉,特別隱藏身分出來毀屍滅跡,順道屠殺官兵泄憤。

埋伏在周圍民宅的官兵不下百人,裝備也堪稱精良,但武力素質與鬥誌,卻與鐵血騎士相差甚遠,照這情形來看,那八個人可以全身安然而退,現在加入戰鬥,不管和哪一邊對戰,都難以避免與另一邊衝突,事情隻會更亂,至於圍觀的百姓雖然是無辜,但隻要想到他們剛才對屍體投擲石塊的狂熱,鄭原司就沒有什麼“主持正義”、“幫助弱者”的俠情熱血。

沒事可做,也不能行俠仗義,鄭原司就隻有和香菱一起離開。混在倉皇逃命的人群裏,主婢兩人並不引人注目,安安靜靜地撤退躲遠,在確認沒人跟蹤的情形下,朝暫住地點行去。

回去的步子可以放慢,但是已經被挑起的疑惑卻難以釋懷,半路上鄭原司就向香菱請教,想知道為什麼剛才人們對丹娘有如此大的反應。

“人們與域外異族的糾紛由來已久,早在太平軍國之前,就有世代糾纏的深刻仇恨,曆朝曆代為此爆發的戰爭,數也數不清了。”

“摩擦與衝突的理由很多,但究其根源,答案就是『非我族類』這四個字。少爺你也看過外族人的長相,金發碧眼,光是這樣就與我們有很大的不同,更別說越是純種的外族人,獸化之後與我們有多大的差距了。”

北宮羅漢變身以後的樣子,是鄭原司親眼所見,回想起那時候的情景,鄭原司實在不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個人類。無論是眼中的狂氣,抑或是強橫的猛虎軀體,那樣子都像是野獸多過人,要說這種生物和自己是同類,事先未經心理準備,真是很難接受。

“異族人的獸化異能,並非憑空得來。域外乃是苦難之地,長年風沙,烈日寒漠,嚴苛的環境不是普通人能夠生存,為了在那些地獄存活繁衍,傳說異族人的祖先與野獸雜交配種,生下強而有力的子孫,繁衍成今日域外的各個異族。”

人與野獸雜交生子,乍聽之下鄭原司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那晚實際見過北宮羅漢化身為獸之後,這些事就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與野獸雜交的人種,在尋常人們聽來,自然會覺得“非我族類”,先天上的歧見就已經不小,生長於兩種不同環境的人們,相處中發生摩擦,這更是不難想像。光看北宮羅漢、鐵血騎團的強悍作風,就知道域外必定是個實力至上、凡事手底下見真章的世界,與域外異族發生摩擦,最後肯定是武力解決,世世代代長期累積下來,雙方不知結下了多少血仇,自然也就是今日這個樣子了。

“域外異族與本國人相處不睦,但這問題本來也不大,因為異族人很少進入中土大地,兩邊所發生的摩擦問題,通常也隻限於邊境,直到太平軍國之後,這問題才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

香菱解釋說,在背後支援太平軍國的就是域外各異族,隨著太平軍國攻城掠地,異族的腳步也隨之深入中土,當戰爭結束,太平軍國之內的九成異族人幾乎都戰死異鄉,能夠安然返回故鄉的異族人還不足一成。這本該是大捷,無奈異族人留下了不能解決的後遺症:混血兒。

※※※

太平軍國之亂禍起於南方,異族人在南方或是奸淫婦女,或是通婚結親,誕下大量混血兒,這些混血兒在太平軍國戰後成長,倍受旁人的歧視與欺壓,心中都懷著對整個世界的怨忿,不僅憎恨中土人,也仇視異族人。假如這些混血兒沒有反抗能力,都被死死壓在社會層級的最低層,那倒也罷了,但偏偏他們有遺傳到域外異族的種種異能,至少……許多人都遺傳到獸化異能。

“啊?你說南方很多人都有這種異能嗎?那就是……有很多北宮羅漢的意思嗎?”

聽在鄭原司耳裏,香菱的話似乎就是這個意思,而香菱也點點頭,確認了這點事實。

“獸化是混血兒當中最為常見的一種異能,很多人都擁有獸化能力,甚至出現了域外異族所無的新獸種,在戰鬥中很占優勢,每次民變暴動的時候,都是由這些人打前鋒,給官府造成很大傷害。”

源自異族的血統異能還有很多,不隻是肉體外在,也包含精神層麵的異能,部分異能者可以透視他人精神,掃描記憶,又或是控製心神。

除此之外,當前幾位最著名的法寶製造師,多數都是擁有異族血統的混血兒。

太平軍國之亂所遺下的混血種,在衍生出種種社會問題的同時,本身也都是潛力無限的人才,但因為社會的環境與壓力,這些人才無法導入正途為用,若非如此,今天很可能就是另一個局麵了。

“不過,這樣說起來的話,有一件事情少爺也許你會有興趣,那是發生在太平軍國之亂後,約莫距今十多年前的事。”

曆史的潮流從來都不會隻有單一方向,在整個大趨勢的行進中,往往另外有不起眼的亂流存在,盡管時間不長,但確實有那麼一段短暫的時間,曆史的潮流逆向行流,中土人與異族之間的關係出現了曙光。

時間是太平軍國之亂即將結束的末期,在戰爭中力主“師夷之長以製夷”的同盟會,本來就對域外各異族的法寶文明抱持好感,隨著戰爭的結束,為了避免世代子孫永相殺伐,同盟會主席陸雲樵主導了一連串的和談,預備與各異族締結盟約,互不侵犯、通商往來。

原本民風剽悍的各異族不會輕易答應,不過陸雲樵卻把握住一個很好的時間點。異族中最凶殘、最嗜好戰鬥的幾個部族,都因為太平軍國之亂而在中土滅族,其餘各大部族的青壯份子也在戰爭中死傷慘重,再加上饑荒與天災,各異族幾乎隻剩下老弱婦孺,堪稱是數千年來最慘的狀況,極需要糧食與金錢的援助,為此,各異族的代表放下戰爭血仇,同意締結合約。

域外異族雖然作風強悍直接,但卻極守信用,如果盟約能締結成功,兩邊至少可以享有十餘年的和平時間。在同盟會的大力促成下,大武王朝終於被打動,派出四百人使節團趕赴域外,專程處理合約一事。

然而,要與異族締結盟約,中土人的反彈聲浪也不小,畢竟太平軍國之亂已經平複,正可以趁勢揮軍直入西北,一麵搜殺太平軍餘孽,一麵攻入已弱的各異族,把千年邊患一勞永逸地拔掉,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擇和談,凡是有民族氣節的血性男兒都無法忍受。

“……等、等一等。”鄭原司皺著眉頭,很困惑地問道:“這點我不太明白,和平是好事,為什麼說凡是血性男兒都無法忍受呢?”

“因為……血性男兒除了熱血之外,往往腦子裏就沒有什麼東西,也最不能接受妥協,比起和平,血債血償才是他們最直接的正義,凡是不同意他們想法的人,就是不忠不義。”香菱道:“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熱血,但冷血的人更不會支持和談,尤其是那些因為不能開戰而無法升官發財的軍人,是最不希望和談成功的人。”

“那……最後結果怎麼樣?”

“最後的結果非常理想,雖然不和平,但卻符合大多數人的期待,堪稱是快樂的大團圓結局。”

域外異族嚴守信用,一旦締結盟約,就不會輕易背棄,所以他們選擇在簽約前的一晚,奇襲使節團陣地,燒殺掠劫,把預備在和約簽訂後相贈的大批糧食劫走,更放火燒屋,使節團猝遭襲擊,有兩百餘人被困在石屋裏活活燒死,傷亡慘重。

“兩百多人被燒死在裏頭?這麼慘?”

盡管已經知道不會是什麼好答案,鄭原司仍是被這結果給嚇到,而後頭所發生的事自然也不用再問,肯定是從此連場戰禍。以傳聞中大武皇帝武滄瀾的個性,伸出和平之手還被打了個耳光,絕對沒有輕易罷休的道理。

“就像少爺您說的一樣,自從羌犁事變發生後,大武王朝便積極向外用兵,連滅了十多個有可能參與事變的異族,將大部分的異族逼入西北荒漠中。天寒地凍,又欠缺食物,光是逃亡途中就死了很多人,大武王朝連年往外征伐,直到南方民亂紛起,這才把重兵調往南方,在這十幾年裏頭,誰也沒有得到好處。”

香菱說得輕描淡寫,心裏卻也有一絲惋惜,主要還是因為南方的混血種。一出生就擁有不同於常人的異能,這是一件危險的事,因為如果沒有好的教導者指引,混血兒就不曉得該如何妥善運用這些能力,輕則造成肉體損傷,重則人格扭曲,變成害人害己的瘋子。

當初的和談如果成功,用中土的經濟力去拯救域外,引進域外的法寶技術來協助中土,今天整個中土大陸將會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尤其是南方,肯定會和現在不一樣的。

“……少爺你一定覺得很遺憾吧!不過這就是目前南方的情勢,咦,您在想什麼呢?”

留意到本來氣呼呼模樣的少年,一下子變得若有所思,香菱出聲詢問,被驚醒的鄭原司連忙否認。

“呃……沒、沒有啊!”

不敢說出真實想法,鄭原司沒法告訴香菱,自己正想到了小殤的身世。小殤的身世與來曆是一個謎,但是在梁山泊裏頭,絕口不提前塵往事是一種共識,每個人的過去都是秘密,小殤也沒什麼特別,不過剛剛被香菱這麼一說,鄭原司突然想到,如果說法寶製造師幾乎都有著異族血統,那麼小殤的天賦,會不會也自遺傳而來呢?

(應該不可能吧,小殤怎麼看都是普通人類的樣子,又沒有貓耳,臉上也沒有虎斑,應該不是那些異族混血吧?不過……也很難說,畢竟她心理變態,而且連偽裝的時候都喜歡穿成老虎樣子上街……)

搖搖頭,鄭原司讓自己把這些想法甩出腦去,曉得自己如果在麵對小殤的時候,腦裏想這些東西被她看穿的話,後果一定非常嚴重。

不管如何,香菱確實告訴自己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更靠著親眼所見,自己知道異族與中土人的問題,不是過去,而是正在進行的現況。

外族的環境惡劣,生存在那樣的世界,想必是像個活地獄,但回頭看看中土,北方這邊的老百姓簡直像活在屎坑裏,在資源貧乏的環境掙紮過活;南方整天都在民變,情形隻會比這邊惡劣十倍。這樣子看來,無論是中土人或是異族,根本就像是兩條相互咬著對方尾巴的蛇,在可見的未來裏,隻有同歸於盡這個結局。

(我腦筋算笨的,這件事連我都看得出來,這世上那麼多的聰明人為什麼沒察覺呢?他們在想什麼?還是我有什麼地方想錯了?啊啊啊啊,越想越頭痛了啦!)

鄭原司搖搖頭,中斷已經錯亂的思緒,正想要讓腦筋冷靜下來,卻聽見香菱一聲驚呼。

“咦?少爺,前頭的方向有點不對。”

越來越靠近暫住地點,香菱突然察覺一絲不妥,率先搶奔出去,鄭原司的感知能力沒有她那麼強,隻有隨後跟著奔跑。這裏距離暫住地點已經不遠,如果說會發生什麼事,一定是那邊被人發現了什麼。

現在的問題隻在於,若是有敵人,敵人是哪路人馬?還有那邊的情形到底是怎樣?雯雯的身體還很虛弱,雖然有小殤,不過小殤的戰鬥實力仍是未知數,甚至就連是否會出來戰鬥,這點都很讓人懷疑,那邊的情形實在不容樂觀。

而當鄭原司和香菱趕回民房,所看到的,是一棟半毀的殘屋,明顯在兩人離開的時候,這邊經曆過一場大戰。裏頭到處都是怵目驚心的血跡,不過並沒有看到半具屍體,小殤與雯雯也都不見蹤影,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去了。

“被、被抓走了嗎?”

鄭原司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不過想到小殤居然會被人抓走,實在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對於這一點,香菱也有同樣的感覺,姑且不論雯雯,世上應該沒有人能夠活逮抓走那個詭變百出的小女孩才對。

“現場的破壞痕跡很複雜,在這動手的敵人數目不少,而且像是有兩、三組人馬對戰,少爺,你看那幾堵磚牆上的刀痕,會不會是……”

“沒錯,就是鐵血騎團!”

一眼就認出了狼背砍刀所造成的獨特痕跡,肯定之餘,鄭原司也感到困惑,因為鐵血騎士本來不是隻作一等一的大案嗎?他們應該是屠軍破城的極惡騎團,不是足夠份量的目標,他們根本就不屑出手的啊!為什麼現在搞得像是三流推銷員一樣,追到這種小巷小房裏來,對一個重病女孩苦逼不休呢?

“少爺,騎團應該是為了佛血舍利而來,如果丹娘夫人是與他們約定交易,眼下丹娘夫人亡故,雯雯就是完成交易的最後線索,他們對雯雯是誌在必得!”

“可惡!真是逼人太甚!”

鄭原司重重一擊打向地麵,打出一個凹洞,讓身旁的香菱一驚,畢竟不是常常有機會看到溫和的少年如此盛怒。

“不要浪費時間,香菱,我們分頭找人!”

“但……敵人身分不明,少爺你孤身一個人,可能會有危險。”

“不要緊,如果我們有發現什麼,就發聲相互聯絡,盡量不要在落單的情形下與敵人動手。”

情形是有一定風險,不過目前也管不了這許多,約定好聯絡方法,還有不管是否找到人,都在一定時間後回這裏碰頭,鄭原司與香菱分開,開始獨自奔馳在大街小巷中,尋找可能的線索。

(可惡,小殤她們被帶到哪裏去了?鐵血騎團是怎麼抓住小殤的?)

鄭原司擔憂著,因為在正常狀況下,小殤是不可能被俘虜或是抓走的,會連她都被抓的話,事情一定已經惡化到難以想像的程度,而自己孤身碰上人家整團,實在是很沒勝算,尤其是自己到現在都還想不出來,如果碰上敵人拿俘虜威脅,自己到底可以怎麼辦?

心煩如麻,鄭原司連跑出幾個路口,正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找,肩頭突然被人一拍。

第八章 酒院豪飲妙緣生

“呃……哇啊啊啊啊啊!”

背後的人不是青麵獠牙,但是看到那披著一身虎皮裝,正引來路人側目的十二歲女孩,卻讓鄭原司大驚失色,急忙把人帶到旁邊的小巷。

“小殤,你、你剛剛到哪裏去了?還有雯雯呢?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看我一個人走在街上,問我有沒有和雯雯在一起,你很喜歡明知故問?還是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你們果然是遇上敵人了嗎?鐵血騎團沒有把你們怎麼樣嗎?香菱說敵人不隻一隊,其餘的都是哪路人馬?”

“官差、野獸和光頭賊禿。”

小殤的話,讓鄭原司完全有聽沒有懂,隻好讓她放慢速度,一一解釋。

具體情況似乎是,鄭原司與香菱離開後不久,就有大批人馬接近了那間屋子。從服色來判斷,第一批人馬隻是本地官差,因為地毯式的挨家挨戶搜查,所以接近了那間屋子,本來這個問題不難解決,但有第二批人馬在這時翻越了圍牆,想要悄悄進到屋子裏頭來抓人。

第二批人馬隻有三個人,但素質卻比大批本地官差強得多,鐵血騎士的單獨戰力並不容小覷,所以在他們試圖潛入後,就觸動了小殤預埋的地雷,立刻引發爆炸。

白狼戰甲的防禦效能極強,普通的火藥沒法造成什麼傷害,鐵血騎士也不受影響,不過這樣一聲劇烈爆響,卻足夠驚動附近的巡查官差,聞聲而來後,兩方人馬立刻進行一場混戰。

剽悍的鐵血騎士碰上官差,就像三頭餓狼跑到羊群裏,根本是一麵倒的屠殺,但時間稍微一耽擱後,戰局就起了變化。因為佛血舍利的關係,許多江湖人都不約而同地在這幾日來到本市,其中也包含了兩大聖宗的弟子,一支慈航靜殿的隊伍正距此不遠,聽見戰鬥聲響還有官差求助後,立即趕來支援。

慈航靜殿的好手,實力不下於鐵血騎士,人數上頭又遠遠占了優勢,如此一來,強弱之勢頓時逆轉,鐵血騎士唯有掉頭撤離,而三方勢力所爭奪的俘虜,也順理成章地落到和尚的手裏。

(不是落在鐵血騎團手裏?那就還好,和尚怎麼說都講究慈悲為懷,又是慈航靜殿這種名門,雯雯的安全暫時沒有問題。)

知道雯雯沒被鐵血騎團擄走,鄭原司鬆了一口氣,跟著便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那……小殤你呢?你怎麼樣?”

“我?我沒有受傷。”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說你沒有下場戰鬥嗎?”

鄭原司一時口快,當他察覺到這麼問肯定會引起問題後,對麵女孩的表情已經被烏雲覆蓋,黑得讓人膽顫心驚。

“……你這樣子問話,算是在質疑我嗎?”

攻擊伴隨說話而來,鄭原司已經來不及閃躲那直襲腹側的電光一拳,被小殤一擊打得整個腹腔劇烈震蕩,差點連胃液都要狂噴出來。

“嗚,是……是你自己說不要明知故問的……我看你活蹦亂跳,當然不用問你有沒有受傷,不是……不是不關心你的……哇……”

強忍的東西還是狂噴了出來,但幸好補上了那一句,否則不但痛得要吐,新補上的一腳更很快就會踩在臉上。

不過當鄭原司換個方式,婉轉提出疑問後,小殤也就報以合理的回答。當時場麵混亂,她要同時照顧雯雯和本屋原住戶,分身不暇,最後考慮到鄭原司的立場,就優先照顧本屋原住戶,放棄雯雯,脫離現場。

“那一家三口現在已經安全了,雯雯是被一群賊禿帶走,不是鐵血騎團,賊禿看來雖然賊,但卻不會吃人,也不像是好色之徒,暫時不會有什麼事,我有在她身上裝發信機,你跟著訊號去找,很快就能找到人。”

小殤這麼解釋著,更順手遞來了一個接收器,上頭有光點閃爍,照著方位去追,就可以找到目標,但是在鄭原司拿了接收器,預備要追蹤方向趕去,小殤卻再次攔擋在他的麵前。

“小殤,幹什麼啦?”

“沒什麼,隻是你要我幫你做的東西做好了,現在給你。”

上次荒山一戰後,鄭原司有感實力不足,委托小殤製作一些能夠輔助自己的法寶,特別是在察覺本身內力方麵,應該有助於找出蘊藏體內的其他神秘武學,當時小殤不置可否,鄭原司還以為很困難,哪想到前後不足幾天功夫,東西就已經做出來了。

“太棒了,小殤,你真是天才啊!咦?為什麼你之前在屋裏的時候不給我?現在才……”

“因為不方便啊!”

像是心情不佳,小殤的回答特別冷,讓鄭原司想不通到底是什麼不方便。

“喀啦!”

一聲輕響,烏亮的木雕手環被套上鄭原司左腕,手環兩側被刻成虎口獠牙,在手腕下方交會扣死,雕工極為精細,看來不像是法寶,也瞧不出蘊藏的異能。

“小殤,這法寶叫什麼……呃?”

抬頭欲問,巷子裏頭空蕩蕩的,哪還有小殤的蹤影?鄭原司為之一愣,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手上拿的接收器突然“嗶嗶”作響,顯示本來停頓的光點正在移動,目標物離開了原本的地點。

“糟了,先把人找到比較重要。”

鄭原司照著接收器所顯示的方向追蹤而去,在大街小巷裏頭來回穿梭,最後好不容易光點定了下來,而鄭原司也終於追到了那個位置。

隻是,當鄭原司趕到門前,卻對著似曾相識的畫麵發愣,跟著便望向頭上門匾,為難地看著門匾側邊的“萬紫千紅”字樣,還有門匾中心的三個大字。

“怡紅樓?又是妓院?”

經曆過一番見識,少年現在已經很清楚妓院是什麼樣的地方了,不過除了為進入妓院而尷尬臉紅外,他還有另外一個顧忌,那就是自己與萬紫樓的梁子。

眼下寶姑娘也來到本市,這間妓院既然是萬紫樓的分店,寶姑娘大有可能就在這所妓院中,自己跑到這所妓院裏,那是名符其實的自投羅網,到時候被人圍起來打,那就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不能找香菱,這個地方如果找她來,會更容易被人認出……咦,我不是在追蹤一群和尚嗎?為什麼會追到這裏來?和尚可以進妓院嗎?外頭的世界真是千奇百怪啊!)

沒時間多想,鄭原司硬著頭皮往前衝,想混在往來人群中進去,但他的身高與年齡馬上引起人們注意,被門口的龜奴給攔下。

“喂,小子,你到這裏來做什麼?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有錢沒有?”

妓院是什麼地方,鄭原司當然是知道的,不過問起錢來就很棘手,因為本來他身上就沒有多少錢,生活花用是香菱自掏腰包支付,他再怎麼厚臉皮也不會找香菱要零用錢,現在身上雖然還有點零錢,但頂多夠買幾個包子饅頭,若要拿來支付妓院裏的高消費,那是萬萬不行。

拿不出錢來,那一臉尷尬的表情,周圍的人都認得出來,好在鄭原司的年齡成了最大掩飾,門口的龜奴看看他表情,再看看他急著想衝進去的樣子,恍然大悟,手掌一拍,大笑起來。

“小子,你是來參賽的對吧?怎麼走到這裏來?宣傳單上不是已經說了嗎?比賽地點是在後門,你要參賽應該到後門去啊!”

“不,我不知道什麼比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是……”

“搞錯了?難道你真是來嫖妓的?我們院裏不做犯法的生意,你幾歲了?身上的錢夠不夠,我們很有人情味的,夠的話,我們偶爾也做做犯法的生意……”

“這個……我沒有錢。”

“沒錢就沒人情可談。不過這裏是個友善的地方,恰好我們後頭正在舉辦比賽,建議你去後頭試試,要是能得名,你就有錢進來啦!”

接收器所顯示的訊息,雯雯就在這所妓院裏頭,鄭原司一心隻想進去,但硬闖隻會打草驚蛇,自己又沒有小殤的“如意金剛圈”,沒法穿牆溜進,百般無計之下,唯有接受龜奴們的安排,繞到妓院的後方,去看看那場莫名其妙的比賽。

或許是因為佛血舍利現世的緣故,大批的江湖人聞風而來,像是嗅著腐肉氣味的禿鷹,在近幾日瘋狂來到這個城市,鄭原司一到妓院後方,就見到一大群配刀掛劍的江湖人,正在埋首填寫報名單表,爭著參加比賽。

(妓院有什麼好比的?是比武功嗎?又要打來打去啊……喔,不好,該不會是比賽性工作者的專業本事吧!這種事我可……)

被這個想法弄得膽顫心驚,鄭原司暗叫不好,卻已經被帶到比賽場地,看見那邊有幾張大桌子橫放,起碼過百人圍在桌子旁邊,好像很興奮似的大聲叫喊。

“吃”、“吃”、“吃”、“吃”,此起彼落的叫喊聲,嚷的都是同一個字,鄭原司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卻看到幾個好像從比賽中落敗的人,瘋狂衝出人群,一跑出來就倒地大吐,即使稍微好一點的,也是臉色鐵青,捧著肚子搖搖欲倒。

種種匪夷所思的情景,鄭原司看得目瞪口呆,不曉得這群人在搞些什麼東西。

“你們這……這是什麼比賽啊?”

“大胃王比賽啊,你以前沒看過嗎?這是本地名產,每個月都會舉行一次,優勝者可以取得高額獎金和免費住宿,吸引很多人來參加的。”

“為什麼妓院會辦大胃王比賽啊?”

“因為這樣子可以聚集人氣啊!你沒看見來參加的人很多嗎?飽暖思淫欲,他們吃飽了以後,或許就會像你一樣變成客人啊!即使沒有……你不覺得這樣子比單純的供粥濟貧有意思嗎?”

“被、被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道理……”

被這麼一說,鄭原司想笑又覺得不方便笑,側眼看看身旁的龜奴,一個個神色儼然,絲毫不懷疑剛剛說的那些話,看起來真像是在作善事。

硬闖不行,這裏的比賽氣氛又鬧得正厲害,鄭原司順應邀請,預備下場參賽,但是大胃王比賽已經開賽,不接受人半途參賽。

(不參加也好,我的肚量本來就不行,如果勉強下去,吃幾碗東西人就不行,吐出來又難看,不參加最好。)

鄭原司暗自慶幸,不過周圍的情況演變卻出乎他意料。似乎是因為對他的不能參賽感到抱歉,龜奴們堅持請他參加旁邊正要舉行的另一項比賽,而且不由分說就把人拖著走。

另一項比賽的賽場距離不遠,但是站在這邊已可以看到彼處人山人海,恐怕就連妓院大門口都沒有這般熱鬧,而且江湖人的比例與數目都更多,真不曉得是比什麼東西。能夠吸引這麼多的人潮,重點恐怕不在比賽項目,而是比賽所提供的獎項了。

“這邊的比賽獎品更好,如果能夠勝出,贏得的不隻是高額獎金,萬紫樓甚至會重金聘雇優勝者,而且如果像上次那個冠軍一樣好運道,萬紫樓為了表示重視人才,還會答應他一個要求呢!”

“一個要求?”

“是啊,上次那個冠軍娶了當時樓裏的花魁,也就是最紅的那個姑娘,而這次比賽恰逢寶姑娘親自到來,所以會由寶姑娘負責實現承諾。是寶姑娘啊!江湖上不曉得多少人想碰她小手一下都碰不到,如果能向她許願,要娶她回家當然不可能,不過或許就有機會一親芳澤啊!或者……隻要能親她腳趾頭一下,你也會變成江湖名人,無數少俠欣羨的對象啊!”

“我才不想親她的腳趾頭咧!”

光是一個沒事愛把腳踩在自己頭上的小殤就很夠了,鄭原司無意將自己的臉再與任何人的腳有接觸,特別是那個有意殺自己滅口的寶姑娘,不管她再美,自己隻想避而遠之。

不過,這個意外的獎品確實讓鄭原司振奮起來,若是獲勝的話,自己也不要求別的,就要萬紫樓解除對自己三人的追緝即可,如果三個人超出願望數目,那至少也要解除對香菱的通緝,這樣她就可以重回萬紫樓,(文*冇*人-冇-書-屋-W-R-S-H-U)也不用因為背叛養育、教育她的門派而負疚。

抱持著這樣的希望,鄭原司對這項比賽誌在必得,不過,當他終於在桌子上坐下來,看著滿桌子的酒壇,還是不禁吃了一驚。

“這……你們這該不會是……”

“豪飲王大賽!這裏每一壇都是高濃度的混酒,參賽者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口喝下去,喝到不醒人事,醉死當場為止,能夠撐到所有人倒下還屹立不搖的酒豪,就是豪飲王大賽的優勝者。”

“為什麼?妓院要辦這種喝酒比賽?”

“小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喝酒也是我們的專業技能,樓裏不會喝酒的姑娘生意就不好,所以能夠教導姑娘們千杯不倒秘訣的豪傑,就會受到禮聘,你說喝酒技能對我們怎會不重要呢?”

“重要歸重要,但是看你們這樣子搞……我覺得你們像是開餐廳多過搞妓院的。”

沒有時間再行抗辯,隨著比賽的號角聲響起,一壇香氣四溢的混濁酒液就被推到少年麵前。

放眼四周,盡是滿臉橫肉、目露凶光的江湖人,有幾個人胸口還露著黑毛,身材有自己兩倍半高,雖然是中土人,但那樣子看來比變身後的北宮羅漢更像野獸,實在是麵目猙獰,而自己就要與這些人比試酒量嗎?

(其實,我酒量又不好,參加這種比賽還不如參加大胃王,萬一等一下醉得猛吐,那比吃到吐還丟臉……還有,我未成年,照理說是不應該喝酒的,但話又說回來,未成年之人也不應該出現在妓院的,唉……現在想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啊!)

雖然覺得自己不該當眾狂飲,但是當那熱辣辣的酒液直灌入喉,一些久違的記憶畫麵瞬間閃過腦海。

那都是自己還在梁山泊時候的事,盡管自己認為未成年人不該飲酒,不過梁山泊多得是無視這條規矩的野蠻人,其中堪為首位的,就是自己的姊姊。最早的時候,姊姊每次一喝醉酒,就會拉旁邊的人一起來痛飲,而與她同住的自己首當其衝,理所當然成為頭號犧牲者。

『豪飲王大賽開始,喔!三十九號的少年選手竟然是匹黑馬,一開始就用這麼快的速度連幹了兩壇!』

當然啦,自己也曾經固執反抗,但碰到姊姊舉世無雙的力氣與酒瘋,任何申訴和抗議都是多餘,最後甚至被綁在椅子上,給鐵漏鬥撬開牙關,一杓一杓地把酒強灌下去。

記憶中,那時除了姊姊之外,旁邊也少不了小殤的身影,兩名惡魔般的不良女性一個叉腰大笑,一個跑來跑去,大聲鼓掌,就隻有自己被酒灌得眼冒金星,嗡嗡亂叫的腦海裏麵,隻剩下張口狂吐的衝動。

『黑馬!真是黑馬!僅僅一刻鍾時間,本地著名的酒豪阿不拉已經倒地,但三十九號的少年選手越喝越快,天啊!他喝到流淚了,到底是有什麼傷心事讓他這麼忘形痛飲呢?』

記不得這種事前前後後發生過多少次,但好像就在這種反覆被灌酒的過程中,那些應該很烈、很辣喉的混酒,慢慢變得沒什麼味道,或者說,酒的味道仍然存在,但自己已開始適應這種奇妙的液體,令本來存在的味道變得淡化,越來越沒有感覺,喝到最後,隻像是在喝一些甜甜的水。

最近的幾年,自己幾乎沒有醉過,不過當酒精在體內累積過多,還是會覺得輕飄飄的,情緒越來越高昂,很想大跑大叫,作一些很瘋狂的事情來發泄,好比說……大口大口喝更多的酒。就像現在,自己不知為何就很想猛喝這些甜甜的水,讓旁邊那些侍從把壇子一個一個快速送上來……

『倒了!本來最具冠軍相的黑熊選手也倒下去了,看他口吐白沫的樣子,來個誰把他抬走吧!哦哦哦,現在隻剩下兩名競爭者了,三十九號的鄭原司選手氣勢還是銳不可當,眨眼間就喝到第十八壇了,但是相比之下,三十二號選手毫不示弱,她是……咦?沒名字?怎麼一堆人來比賽都不登記的?算了,不是重點,比賽進入白熱化了。』

負責主持大賽的司儀高聲叫喊,引起了少年的注意,抬頭看一看,赫然發現周圍的大票競爭者已經東倒西歪,不少人還像是酒精中毒一樣,口裏噴著白沫,仰天而倒,手裏還死死抱著酒壇。

不知不覺,自己似乎已經幹掉了九成九的競爭者,原來外頭世界的人酒量都不怎麼樣,但自己的酒量比起姊姊差得多了,要是姊姊到這裏來,那種酒量不曉得會引起怎樣的騷動?

(咦?)

鄭原司轉過頭,確認了自己左側前方的最後競爭者,赫然發現那是一名女子,而且是很年輕的少女,十六、七歲左右,體態看來與香菱有些相像,但卻是一身白衣若雪,還戴著很奇特的墨鏡遮住眼睛,長長黑發被簡單綁束在腦後,正提著酒壇一口一口地喝著。

白衣少女喝酒的樣子很特別,旁人都是高舉酒壇過頭狂飲,有時候酒灑下來,像是淋浴多過飲酒,濕淋淋的樣子並不好看,但是她喝酒的模樣卻很雅致,單手提甕,隻提舉到口唇的高度,任混濁的酒液流泄入口,速度似緩實疾,卻半滴酒也沒有漏泄出來。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白皙柔嫩的五隻手指,纖細而修長,抓按在酒壇的邊緣,簡簡單單的動作,看上去竟是說不出的典雅美妙,偶爾白色衣衫拂過手背,更形襯托出肌膚的白嫩若雪。

其實,能用單手提壇,甚至隻用五指就輕易把酒壇提起,那隻看似纖細的手臂,卻蘊含著極大的力氣,不過此刻的鄭原司沒有意識到這點,隻是對那隻手掌的細致與美麗而驚豔,同時少年也留意到,盡管自己看不到那名少女的眼眸,不過從墨鏡下所露出的臉蛋,那巧致的秀鼻、紅豔的唇瓣,還有瓜子般的美麗輪廓,已經看得出她必定是位一等一的美人。

(她……也是萬紫樓的姑娘嗎?好怪啊,怎麼這場比賽萬紫樓自己也可以派人參加的嗎?這樣子規矩要怎麼算?)

但比起這個疑問,鄭原司更在意另一件事,自己與這女孩素不相識,但從剛剛開始,越看她越有一種熟悉感,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卻偏偏想不起來。

正是因為這種熟悉感,所以鄭原司分外不樂意在這裏看到她,畢竟整個賽場中就隻有寥寥數名女性,其他幾名看來都是穿著暴露、煙視媚行的豔女,應該都是萬紫樓的人,這名白衣少女應該也是,而妓院是煙花之所,雖然也有香菱這樣守身如玉的女性,但那是特例,不可能每個女孩子都像香菱這樣。

所以,想到這名白衣少女已經墮入風塵,就著實讓鄭原司一陣黯然,不過腦裏想歸想,鄭原司並沒有放慢飲酒的速度,轉眼間又喝幹一壇酒,喉嚨裏已是不嗆也不辣,但腦袋裏有點微暈,而身旁疊起的酒壇早已是高高一大堆。

這場激烈的鬥酒不但別開生麵,而且也創下了萬紫樓豪飲王大賽的紀錄,特別是當所有彪形大漢都已經醉倒在地,狂吐不休,剩下兩名優勝候補卻是體型並不壯碩的少年與少女,這點就讓所有圍觀群眾感到興奮、好奇,紛紛鼓噪起來,為自己所支持的人喝采加油,算起來白衣少女得到了九成喝采,但鄭原司這邊也有少少的支持者。

兩方麵爭奪勝利的意誌都很強,眼看酒壇慢慢堆積如山,鄭原司陡然間一陣天旋地轉,險些站不穩腳,要從椅子上翻身栽倒下去,總算他腦中還算清醒,右掌一拍桌子,穩住身形,這才沒有因此出醜。

(嗚……不行了,我要醉倒了嗎?)

鄭原司再抓起一壇酒,但腦裏的暈眩感覺卻越來越強,心裏萬分扼腕,卻也沒有辦法,正要開口認輸,卻突然聽見群眾發出一陣很惋惜似的叫聲,抬眼一看,這才發現那名白衣少女站了起來,拒絕了工作人員遞上的酒壇,輕輕說了一聲:“我喝不下了,認輸。”

在場數百名群眾,超過七成都是希望這名美貌少女獲得優勝,看到她主動宣告認輸,惋惜的聲音一時間轟動如雷,就連鄭原司都驚愣得呆若木雞。

驚愣的理由,並不是因為少女的認輸,而是因為她的聲音。即使是在群眾的鼓噪聲中,鄭原司仍清楚地聽見她認輸的聲音,那個聲音自己絕對熟悉,因為在與北宮羅漢的生死對峙中,就是這個聲音前後對自己數次提點,讓自己得以接下北宮羅漢的奪命魔刀。

認真說來,這個白衣少女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麼樣都想不到會在這邊碰頭,她是萬紫樓的人嗎?為什麼要來參加這種喝酒比賽呢?

震驚加上激動,鄭原司的酒醒了大半,馬上站起身來,但旁邊的司儀與裁判湧到他身旁,說是要正式頒獎給他,而且還要與另一賽場新誕生的大胃王共同接受群眾祝福。

“不,頒獎的事情等一下再做好嗎?我現在有點事,先讓我離開一下。”

“那可不行啊!本年度的豪飲王與大胃王都打破最低年齡紀錄,這麼難得的事情,要馬上慶祝,不能拖延的。”

“我說過我現在有點事情,你們……等等,大胃王那邊也有人打破最低年齡紀錄?”

“是啊,年紀比你還小幾歲呢!”

已經清醒大半,鄭原司腦中冒出了一個不太好的想法。如果說自己這年齡就能贏得豪飲王是種反常,那麼比自己更低齡的人贏得大胃王就該是異常了,而異常到這種程度的人不會太多,偏偏自己身邊好像就有一個。

“那……那個新的大胃王,該不會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子吧?”

“咦?你怎麼知道的?她聽說這邊的豪飲王是個小帥哥,還說要在頒獎的時候獻吻給你咧!”

“……現在就讓我死了吧!”

即使本人沒有出現,小殤的精神攻擊還是充滿效果,鄭原司差一點就五體投地倒了下去,而讓他維持住意識清醒的,是恰好在這時候朝他走來的白衣倩影。

“是鄭原司鄭選手嗎?恭喜你獲得優勝,我是妃憐袖,初次見麵,你好。”

典雅有禮的態度,輕柔溫和的語氣,光是聆聽就讓人如沐春風,鄭原司連忙點頭回禮,卻在此時聽到一聲悄然傳音,筆直送入耳內。

『你是來找那個小女孩的吧?我剛剛幫她治療過,目前已經沒有大礙,你可以不用太擔心。』

隨著這句安心話語一同而來的,還有一隻代表和平的手掌。剛剛那拎著酒壇的美麗手掌,這時伸了出來,向少年表示友誼與和平,而鄭原司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很開心地握了上去。

但也就在兩掌相握的一瞬間,鄭原司陡然間覺得不妙,自己腕上的手環法寶驀地生熱,像是被觸動而運作起來,跟著自己體內真氣隨之流轉,那個運轉方式更依稀有些熟悉。

……無孔不入掌。

察覺到這一點的鄭原司,臉色刹時間變得鐵青,但已經無能阻止事實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