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友惠雖然是信口開河,道聽途說,但是在羅大拿聽來,卻在情理之中。從老百姓的角度看,他和毛知府確實是在貪贓枉法。覃珊娘要報複他指使曾友惠下藥,也隻有通過呂廷雲告發他那些事兒才能達到報複的目的。而曾友惠一開始牙關咬得挺緊,無論怎麼抽打都不肯說,後來看到要拿她兒子出氣了,才不得不如實交待,說明她說的全是事實。所以羅大拿聽了之後,精神徹底崩潰了。
這天晚上羅大拿又繼續酗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他的七個兒子,大的十七歲,最小的也有八歲了,大家一起七手八腳把他弄到書房裏的那張床上,就回各自的房間安寢,一家人都習慣了他這樣,整個晚上都沒人去過問他,但是第二天羅大拿再也沒有醒過來,大家都說他一定是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服毒自殺了。
謝素芸和林文君哭得死去活來。因為謝素芸有七個孩子,今後靠什麼來養活他們,心裏懵然無知;林文君嫁過來還不到三個月就成了寡婦,今後怎麼辦,腦中一片空白。覃珊娘則坐在一旁嚶嚶地哭,她比另外兩個女人更感到無奈和淒楚,因為她已經沒有了生育能力,今後的日子更是無望。
曾友惠從平南縣城回來,本意是要躲開羅府上下的眼睛,悄悄把呂知縣寫的那封“信”交給覃珊娘,哪知羅大拿責令羅安嚴加防範,隻要看見曾友惠回來,立刻就將其抓起來審問。隻是那羅安做事不講策略,不知道躲在暗處,搞突然襲擊,讓曾友惠老遠就看出羅安是在等她,一副要抓捕她的樣子,於是就裝作內急,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廁所。然後悄悄把那封“信”塞進廁所的牆壁縫裏。羅安和羅大拿審問、拷打了許久才記起搜身,結果什麼也沒搜到。
覃珊娘一直在關注這件事情,知道羅安奉羅大拿之命在等待曾友惠的歸來,深怕呂知縣的回信被羅大拿抓到手裏。她藏在暗處觀察,看見曾友惠還未進屋就先鑽進了廁所,剛從廁所出來又被羅安扭住弄走了,於是就到廁所裏去搜尋,果然如她所料,曾友惠把呂知縣的回信藏在廁所裏的。
覃珊娘回到自己的臥室,關上房門,然後走到床邊在沿上坐下來,細細品讀那首《釵頭鳳》詞。
詞的內容是這樣的:
黃花妞,酌美酒,一縷溫馨成永久。世風惡,難把握。一段姻緣,妄自推脫。錯,錯,錯!玉環醜,飛燕瘦,摧花折柳太荒謬。話難說,詞難作,千言萬語,都是罪過。莫,莫,莫!
覃珊娘自嫁給羅大拿之後,心情一直不好,又沒生下個一男半女以慰其心,整天無所事事,便把那些詩詞書畫用來消磨時間。五六年下來,倒是長進不小。現在讀了呂廷雲的《釵頭鳳》詞,意思當然能夠完全領會。
這是一首情真意切的詞。當年覃珊娘親手給呂廷雲斟了一杯美酒,說了許多仰慕的話。隨後又把老管家及覃明忠父子要謀害他的事情也給透露出來。這樣的深情厚意,他怎麼能夠忘記呢?所以與覃珊娘短暫的交往就成了一段永遠難忘的溫馨回憶。接著是覃明忠的表兄呂子君夫妻出麵說媒,夫人王氏也極力慫恿,但是,呂廷雲心中考慮著覃明忠的案子不知究竟情況如何,一旦成親,就不好處理,也不知世人將如何物議,於是就把這樁婚事胡亂地給推掉了,後來從老管家的交待中得知羅大拿、覃蠆等人用欺騙的方法騙得胡夫人母女的信任,定下了婚姻,卻又未能果斷地做出決定,讓覃明忠回家揭穿那場騙局。現在想起來,這真是大錯而特錯啊!詞的下闋是用曆史上的大美人和覃珊娘做比較。曆史上有“環肥燕瘦”的說法,即楊玉環以肥勝,趙飛燕以瘦勝,都是無可挑剔的美人,以至於蘇軾作詩曰:“短長肥瘦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呂廷雲卻偏偏說,與覃珊娘相比,楊玉環還是因略肥而顯得醜了點兒;趙飛燕也略顯瘦削而不太悅目,以此來突出覃珊娘的美貌,所以他要指責羅大拿摧花折柳的惡行。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於事無補。說到底,一切都是他呂廷雲的過錯,他請求覃珊娘從今往後不要再托人送信,以免事情泄露,大家都很難在這個世界上立足,他也不便說什麼,寫什麼,托人送什麼信,以免使她在家中處境難堪,所以末尾連用了三個“莫”字。這首詞傳達了呂廷雲心中強抑的痛苦:隻有深深地愛著她,才會如此痛恨往日的“錯”,才能強抑自己不去托人捎信。
覃珊娘看了這首詞,擔心別人說羅大拿的死是呂廷雲與她合謀而為,影響了呂廷雲的清白,不敢再生給呂廷雲寫信的念頭,隻能恨往胸中咽,淚往肚中流。
黃景華到鵬化裏任裏正以後,可謂是情舒誌展。夫人郭美容仍然顯得年輕漂亮,連同前夫的一個孩子,已經是二男一女。前夫家裏的田地在呂知縣的努力下,已全部收回,租給別人耕種。每年所得租金足夠一家人生活。黃景華在縣衙當差任職時,除了受呂知縣的特別關照和教誨,郭仲書也被調到縣衙,於是更多了一層保護。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心,孩子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郭美容雖然沒有上學堂讀過書,但是生長在一個文化氛圍比較濃厚的家庭,耳濡目染,也有了幾分書卷氣。
黃景華因是瑤族人的緣故,隻讀過好些年私塾,但他的大姨父是漢族人,又是貢爺,小時候父母參加造反,全家被殺,他卻因在大姨父開設的私塾裏讀書,寄居在大姨父家,保住了性命,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後來大姨父、大姨媽都去世了,過了幾年苦難的日子,恰好遇上呂知縣,選拔他到縣衙當書吏,讓他和郭美容結婚,從此有了呂知縣和嶽父郭仲書的關照,昔日的憂鬱一掃而光。又因他書法和吹簫的技藝特別引人注目,一下子變得風流倜儻。現在到鵬化裏擔任行政長官,立刻身價百倍,他是鵬化裏數百年來第一個由官府任命的瑤族官員,在瑤民眼中自然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元、明兩朝,那裏的官員都是由蒙古人和漢人擔任,明末清初,官府來不及派官員到鵬化裏任職,那裏的一切事務就由胡氏家族料理,現在他成了鵬化裏有史以來瑤族人在裏署衙門任職的第一個,如何不受瑤民擁戴?但是他初到新塱圩時,也有人懷疑他的血統,呂知縣早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吩咐他回鵬化裏後,第一件事就是到羅簡圩認祖歸宗。
羅簡許距離新塱圩大約十裏路程,唐宋時期曾在羅簡圩置思和縣292年,是鵬化山區的中心圩鎮。宋開寶六年撤縣後,這裏便隻是個普通圩場。自從在新塱圩置鵬化裏以來,因兩地距離近,這裏連圩場也不是了,但人們還是叫他羅簡圩。
羅簡圩和新塱圩都在大鵬河畔,來往於兩地之間的道路十分平坦。黃景華到了羅簡圩,許多老人都來和他論宗譜,排輩分,其中一個叫黃義山的老人,他說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他有一個叔父,排行第三,幾十年前由鵬化裏羅簡圩遷到山外去了,以後山裏山外不通來往,便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現在經過論宗譜,排輩分,黃義山老人的三叔父正是黃景華的爺爺。黃景華的爺爺四弟兄,留在羅簡圩的有三個,他們又各有三個兒子,到了黃義山的下一代,也就是黃景華這一輩,就是二十幾條漢子,二十幾家人了。加之三代人中,老一輩裏有些人並不太老,小班子中許多已是十多歲的少年。偌大一個家族,隊伍龐大,人員眾多,還真是無人敢來欺負他們,就是過去胡徹來到這裏,也得禮讓三分,不敢強征捐稅。但是他們都很窮,好幾家還住窩棚、石岩。家裏的鋤頭啄不動土,鐮刀割不斷藤,生產方式是最原始的刀耕火種。所以都過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前不久,呂知縣雖然對山裏有所救助,但是還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黃景華於是叫族長黃義山把族人招集起來,每家每戶都散給一些銀兩,以解決燃眉之急。族人們都分布在周圍三裏以內的山腳或河畔,他們聽說他們家族中有人當官了,現在衣錦還鄉、歸宗認祖,來給他們散銀子,男女老少個個歡天喜地趕到黃義山家的場壩裏,要看看這個人的風采。
最激動不已的還是黃義山老人,族人們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就叫大家安靜下來,他要說幾句話。他還上沒說上三句話,就感慨起來:“還是要送孩子讀書啊!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去年我們山裏選了一批娃到縣城去讀書,我們這麼大一個家族,竟然沒來我們這裏挑一個。他們竟然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隻在新塱圩周圍一帶挑選,這太不公平了。景華,你現在是我們山裏主事的人。你要去査一査,是誰辦的這件事,一定要叫他說出個子曰來。我們這麼大個家族,決不能任其別人不放在眼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