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知縣正要問曾友惠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事,曾友惠卻一下子跪倒在地,給呂知縣磕了幾個頭,才站起來從懷裏拿出那封信來。
覃珊娘的那封信寫得很長,從認識呂知縣說起,一直說到她現在所遭受的淩辱。其間訴說覃明忠的貪得無厭、覃嵬的無恥、覃蠆的六親不認、以及羅大拿的地痞流氓性格,是這封信的主要內容。裏麵沒有一句埋怨呂知縣的話。隻有一小段文字是用來敘述老百姓對呂知縣的稱讚,而且是符合實際情況的稱讚。這讓呂知縣感到覃珊娘是一個很成熟的女性,像這樣處事知道進退,說話能掌握分寸的女性實在難得,悔恨當初猶豫不決終於鑄成大錯,讓覃珊娘遭受如此大的屈辱。現在讓他非常為難。為難的原因是,按理應該給覃珊娘寫一封回信,但是他現在的身份特殊,不管信中說什麼與沒有說什麼,一旦傳出去他和覃珊娘有書信往來,在社會上的影響都非同小可。特別是讓羅大拿知道了,後果很難預料。如果不回複幾句話,覃珊娘又將十分難堪。萬般無奈,便寫了一首《釵頭鳳》詞,讓曾友惠給覃珊娘帶回去。除此之外,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
曾友惠整整三天了都不見人影,這引起了羅大拿的懷疑。他先後問了謝素芸和林文君,都說不知道。又去問他的七個兒子,隻有三兒子說他昨天清早看見曾友惠從覃珊娘屋裏出來後,不知去什麼地方了。這使他非常氣憤,隻得去問和他關係很僵的覃珊娘。
覃珊娘見羅大拿打聽曾友惠的去向,心裏確實有點緊張,因為這事兒弄不好,會使呂知縣蒙羞,形象大損,甚至很難在平南呆下去。但她很沉得住氣,裝作沒好氣地回答說:“回娘家去了!”
羅大拿追問道:“回娘家幹啥?”
“等她回來了,你自己去問她!”
“我當然要問她。”羅大拿陰險的盯著覃珊娘說,“你是不是給她什麼特殊任務了?”
“少說你那些廢話!她遲早總要回來的,你自己去拷問,她不是什麼都就招了嗎?”
羅大拿見覃珊娘說話底氣那麼足,心裏不免一驚:“她是不是因呂廷雲現在誌得意滿,要借他之手趁機報複自己?”
原來,羅大拿除了平南的事情讓他煩惱外,還有一件事情使他寢食難安。就在幾天前的一個晚上,他的大兒子羅安和潯州府城內一個叫麻狗的地痞無賴,強奸了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女孩。開始是把女孩的嘴給堵著的,完事後放女孩離開時,女孩才說出她是孟屠戶的千金。孟屠戶雖然是普通老百姓,但他家族大,弟兄多,兒子也多。弟兄、兒子中又不乏凶悍之輩。二人一聽女孩說出她父親的名字,並聲言認得他倆,立刻就嚇呆了,隻覺得孟屠戶那把明晃晃的殺豬刀不停地在眼前亂晃,於是二人一商量,幹脆就把女孩打暈,在她身上綁上石頭墜到了江裏。這事兒偏偏有人又給看見了。孟屠戶知道這件事情後,氣得發瘋,就到潯州府衙門擊鼓告狀。毛知府於是問羅大拿怎麼辦。羅大拿說他的兒子還小,根本不懂那方麵的事,一切都是麻狗所為,讓麻狗一個人承擔全部責任,殺頭抵命。
毛知府說:“可是你兒子羅安都承認自己連續幹了三次,比麻狗還多一次。孟屠戶聽了之後氣得發瘋,他要是不同意我們這樣斷處怎麼辦?”
羅大拿說:“毛大人,我們共事都這麼多年了,那一年您侄兒毛文舉在豬拱村帶頭殺人耕牛,輪奸婦女,逼死人命,人家告到我舅舅那裏,毛文舉不仍舊沒事嗎?”
毛知府尷尬地一笑:“這事兒我怎麼能夠忘記?我的意思是,要想你兒子沒事,怕是要給那孟屠戶一些銀子才平息得了呢。”
“那就給他一點銀子吧。”
哪知孟屠戶仗著人多勢眾,苦苦相逼,口口聲聲咬定羅安罪不可饒,以此相威脅,要錢無多少,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加碼。揚言潯州府衙門要是不能秉公斷處,就到平南縣衙門去告狀。說平南縣令呂廷雲是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爺,不怕羅安的腦袋砍不下來。羅大拿知道,呂知縣雖然無權審理這起案子,但他可以上奏朝廷,告他們潯州府徇私枉法,告他羅大拿縱容自己的兒子為所欲為,到了那時,他和毛大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因此這件事弄得羅大拿焦頭爛額。
現在覃珊娘言行十分可疑,羅大拿於是就懷疑覃珊娘是不是要和呂廷雲串通一氣來收拾他?他的懷疑不是沒有根據。幾年前,他就知道覃珊娘想嫁給呂廷雲做二夫人,曾經把覃嵬、覃蠆和覃明忠勾結土匪要截殺呂廷雲的事情都給透露了出來,隻因呂廷雲想在平南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沒有娶覃珊娘做二夫人。現在呂廷雲終於大功告成,說不定朝廷會擢升重用,他們之間完全有可能舊情複燃。覃珊娘連自己的父親和兄長都能出賣,為了報複下藥之事,難道不會去勾結呂廷雲,懲罰自己?呂廷雲要是知道了羅安的這件事情,一定會借題發揮,像收拾彭得貴一樣收拾自己。現在如果要包庇自己的兒子,呂廷雲就很有可能把以前的許多事情扯進來,上奏朝廷,讓朝廷治他以重罪,到了那時……羅大拿不敢繼續往下想。於是就等曾友惠回來後認真審問,看她到底去平南替覃珊娘辦的什麼事,然後再采取相應的對策。
曾友惠從平南縣城回來,確實順便回了一趟娘家。這也是為了防止羅大拿真要調查的話,以便有個說辭。當她鬼鬼祟祟地回到羅府時,沒想到羅大拿的大兒子羅安早就在等著她的到來。她見羅安氣勢洶洶地向她快步走去,情知不對,轉身就往廁所裏鑽。羅安不好意思到廁所裏去抓人,便在外麵等著。
過了許久,曾友惠才從裏麵出來,並若無其事地說:“大少爺等在這兒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我爹要拿你是問呢。你跑到平南去幹什麼?”
“誰說我去平南了?我娘病了,就不能回去看望一下?再說,我是向二少奶奶請了假的。不信,你去問她!”
“你去沒去平南,自己去對我爹說!”
羅大拿把曾友惠捆綁著關在一間屋子裏,和羅安一起對她進行嚴刑拷打。打得曾友惠遍體鱗傷,她卻什麼也不肯說。羅大拿隻好叫羅安去把曾友惠的兒子抓來。
曾友惠的兒子毛毛還不到四歲,見曾友惠被打成那個樣子,一下子就哇哇大哭起來。
羅安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對曾友惠說:“你再不說實話,我就在你兒子身上劃著玩!”然後用刀子抵在毛毛的肚子上,威脅說:“毛毛,怕不怕?讓我看看你肚子裏裝的啥東西好不好?”
毛毛被嚇得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曾友惠把心一橫,說道:“大少爺,沒嚇唬他了。我說,我什麼都說。你不是和麻狗弄死了人嗎?毛大人的侄兒毛文舉不是也殺人耕牛,輪奸別人的媳婦兒逼死了人命嗎?這些事與我無關。你們就是再弄死幾個人我也不會想到要去告發你們。但是你們逼我在二少奶奶菜湯裏下藥,不讓她生孩子,這件事就和我扯上關係了。藥是我下的,我不聽她的話,我的命就保不住。我兒子的命也將保不住。你們叫我怎麼辦?我究竟聽誰的?”
“那我問你,”羅大拿說,“你到平南去對呂廷雲說什麼了?該不會專門去說我逼你給二少奶奶下藥這件事?”
“大老遠跑去說這麼件事兒,也太不值得了。呂知縣是專門管你這些事兒的?”
“那你大老遠跑去究竟說了些啥?”羅安最擔心說的是他犯的那件事,所以迫不及待地問。
“你還是去問你二媽吧。”
“老子偏要問你!”羅安又把刀子頂在毛毛的胸口上。
“那我就隻好在大少爺麵前實話實說了。事情是這樣的。二少奶奶不能生孩子,你們父子二人對她又是那麼狠心,她於是就橫下心來要報複你們,叫我去把毛文舉和大少爺你的那件事兒對呂知縣說說,要呂知縣上奏朝廷,告你們潯州府官員個個貪贓枉法。要朝廷革了毛大人和羅大人你倆的職,另派清正廉潔的官員來潯州府。不然,這裏的老百姓要造反了。”
“那你是怎樣對呂廷雲說的?”羅大拿盯住曾友惠的眼睛,聲音有些顫抖地問。
“我這笨嘴笨舌的能說什麼。該說些什麼,二少奶奶都寫得一清二楚。寫了好幾大篇呢。除了這兩件事,至於還寫了些啥,我又認不得字,就不知道了。隻是還有一件事我得提醒大人注意,提前想個應對的辦法。那就是平南城裏有人傳講,大人去年要娶平南第一美女呂秀玉做三姨太太,為了達到目的,和彭得貴一起,合謀派人燒房,射殺呂知縣,逼迫呂民石答應把女兒嫁給你。這是彭得貴手下一名小軍官說出來的。他說計策是您出的,人是彭得貴派的。那名小軍官早就帶著他的幾個弟兄投奔到石滿山的部下當兵了。四家房屋被燒的老百姓知道了事情的起因,都在縣衙告狀,要大人您賠償損失呢。”
其實,曾友惠是故意要這樣說的。因為她覺得生活在覃珊娘和羅大拿父子之間的夾縫中,太難受了,哪一方都可以威脅她,隨便處罰她,拿她的兒子相逼迫,要她做極不願做的事情。她想,他們既然那麼好鬥,就讓他們好好鬥一鬥,鬥得兩敗俱傷,都趴著不能動彈,就沒精力來威脅她、逼迫她了,於是就這麼亂說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