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縣說:“胡景魁,你先說說,你倒縣衙來換戶頭,辦新契,是誰給經辦的?
胡景魁毫不思索地說:“梁冠三師爺填的契書。是蒙開太大老爺用的關防大印。”
李知縣說:“那就暫不傳中人到場,也不需放你回去拿借據。蒙卓欽過來。把你所知道的關於胡景魁和土匪勾結起來殺人越貨,謀奪他人財產的情況給大家說一說。”
蒙卓欽走到胡景魁麵前,說:“我家原來有十畝田地,自種自收,日子勉強得過,每年的課稅也從來沒拖欠過。可是後來你當了裏長,要加征什麼耗羨。你適當收點也就得了,可你也太心狠了,耗羨竟然超出正稅的八倍。我們好些戶都交不上,你便讓我們立借據,借你的銀子交稅。你不但把利息定得高,還私自改借據上的數目。我家那借據寫的是借銀一十二兩,哪知過了三個月還你銀子時,借據上的數目竟然成了六十二兩。我爹找你論理,你說那張借據是我爹自己寫的。借據是我爹自己寫的一點不假,但我爹識字不多,不知道借據該怎麼寫,你便寫了一張模式,讓我爹照著抄一份。我爹哪裏看得透你設下的圈套?十二兩就十二兩,為啥前麵要加個一字?所以我爹就上當了。你還假惺惺地說,一時還不上,可以慢慢還,不用急。六十二兩銀子到了年終,就成一百二十四兩了。我們哪裏去弄那麼多銀子?於是隻得繼續拖欠,又過了一年,你就帶著狗腿子來逼債了。我們萬般無奈,隻得把那幾畝田賣給你,用來抵債。你還假裝說要不是看在鄰裏鄉親的份上,才不買我們那不出貨的田呢。祖宗幾代人傳下來的田地,到了我爹麵前就給弄丟了。我爹氣得一病不起,沒幾個月就去世了。那一年我才十八歲,就跟著二叔到廣東去謀生,路上費用是二叔給我墊支的,等我掙了錢再還他。哪知不到一年,二叔就出事了,是有人謀財害命給暗殺了的,屍體沉在江裏沒找著。我隻得逃回家來。回到家裏才知道娘也去世了,是鄰居和親戚湊錢給安埋的。”
蒙卓欽說到這裏已泣不成聲。跟著一起落淚的人也不少。過了一陣,他才接著往下說:“當時家裏一粒糧食也沒有,周圍都是窮人,我不好意思向他們借,萬般無奈,隻好去蘇昌全的山寨裏入夥當土匪。在山寨裏,我結識了一些和我有同樣遭遇的朋友,他們都願意替我報仇,殺了你這奪我田產,害死我爹娘的仇人胡景魁,可是我知道你胡景魁家的院牆修得又高又結實,養了十多名家丁,連長工加起來不下五十人。再加上你的堂兄堂弟和侄兒,遠在百人以上。你又購置了大量的火銃、弓弩。長工們白天給你幹活,晚上給你守宅院。別說我們幾個人去是白白送死,就是蘇昌全帶領山寨全部人馬,也把你沒奈何。所以隻好把仇恨埋在心底。”
蒙卓欽緩了一口氣,繼續說:“又過了幾天,就遇上你胡景魁派管家上山和蘇昌全商量滅毛家的事情。你的管家把毛家媳婦郭美容說得天仙一樣美貌,所以蘇昌全特地吩咐不準傷郭美容一根毫毛,但是除此之外,毛家人一個也不留。你胡景魁的那支火槍隊,遠近聞名。毛家離你那麼近,你不和土匪串通好了,哪家土匪敢到你的周圍去殺人放火?你的管家當時和蘇昌全商量的就是蘇昌全得錢糧和美人兒,你得田地和不出麵阻攔。我看了蘇昌全那夥人狠毒的樣子,心裏就發怵,在搶劫毛家的時候就乘亂逃走了。現在毛家的田地都歸到了你的名下,你還板死不認賬!”
“胡景魁,你還有何話說!”呂知縣聽了郭美容和蒙卓欽的控訴,早已氣得臉色鐵青,重重地將驚堂木一拍,大聲吼了起來。
胡景魁抵賴說:“反正人不是我殺的,硬要說我奪人田產,就算我倒黴,死無對證,你們把田地收回去就行了。”
就在胡景魁狡辯、抵賴、死不認賬的時候,下麵有人議論起來。
一個老漢抹著眼淚說:“我兒子就是前年被胡景魁逼債給逼死的。”
一個婦女嚶嚶地哭著說:“我兒子他爹是去年交不上租,被胡景魁打了一頓,回家後氣死的。”
……
觀審的人一時議論紛紛,聲音越說越大。
呂知縣趕緊拍了幾下驚堂木,大聲說:“安靜下來,不要說話!還有人要揭發胡景魁的罪惡,你們先好好聽別人講,不要攪亂了我們審案!”
堂下立刻安靜下來。
這時藍健榮被傳喚上堂揭發胡景魁。
藍健榮淚流滿麵地走上來說:“你這老賊還說你沒有親手殺人,我就來揭發你一件殺人案件。去年,你把耗羨一項增加到正稅的十倍,我兒子和村裏一些年輕人不服氣,聯絡起來去找你說理,問你這是哪一級官府定的規矩,你不說清楚,就到潯州府去告你。他們到了你家大院,你命人把大門一關,然後叫你的家丁把他們全部抓起來,挨個毒打後關了三天才放出來。其餘五個都回了家,唯獨我的兒子不見回來。我正要到你府上去詢問,你卻帶著一幫人到我家來抓人,說我兒子頭一天夜裏逃跑了。我還信以為真,就讓你們到我屋內去搜。你們在屋內折騰了大半天,沒搜出來,臨走時說我兒子聚眾造反,是為首的人,抓住了要送到官府判死罪。如果他回家後我能主動報告,承認錯誤,你可以到官府說情免罪。哪知第二天打魚的人在河裏撈出來一具屍體,有人認得是我兒子,就來告訴我。我才知道是你耍的陰謀,把我兒子打死後,在他身上捆上石頭沉到江裏,然後謊稱是他逃跑了,還裝模作樣地到處去抓他。我找你論理,你說你們沒有打他,我問你為何他身上到處是傷?你又狡辯說他逃跑後可能遇上土匪了。他身上一文錢也沒有,土匪殺他幹啥?而且他不是被殺的,是木棒打死的。土匪行劫向來都是帶刀,這又作何解釋?你沒理了就和我耍橫,叫家丁把我推出大門,放出狗來咬我。一同被關起來的人都證明他們聽到了你們在毒打我兒子。開始他還在不停地慘叫,後來就沒聲音了。過了一刻,你們就假意追趕。假意說跑了跑了,那邊那邊,快追快追,鬧騰了大半夜。目的就是製造假象,欺騙其餘幾個被關押的人,讓他們相信我兒子真的跑了。我要他們幾個年輕人陪我到縣衙來做個見證,可是衙門裏的蒙太爺說,知縣老爺離職了,新的知縣老爺還沒上任。叫我們先回去把人給安埋了,等新的知縣老爺上任了再來告狀。我說那要等到啥時候?知縣老爺離任了,你們這衙門裏總得有個人管事,來代理這件事情。這種事不趁熱打鐵給解決了,過後就沒證據了。可是蒙太爺說,誰叫你們刁頑,把知縣老爺給氣跑了。我們幾個不服,回說道,我們哪裏刁頑了?您咋說知縣老爺是我們給氣跑了的?蒙太爺說,你們抗稅,聚眾鬧事,還說不刁頑。我們知道這官兒不會為我們做主,說了也白說,隻好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吞。今天好幾個貪贓枉法的官員都被呂太爺抓起來了,我們才敢來這裏說話。你胡景魁老賊還死不要臉,不肯承認。你今天必須還我兒子一條人命!你捆我兒子墜河的繩子和石頭都拿來了。我的證人也來了。你要不要他們前來對質?”
胡景魁知道有了證人證物,他這條老命是保不住了,嚇得匍匐在地,哆嗦成一團。
呂知縣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問:“胡景魁,人證物證俱在,你招還是不招?”
胡景魁知道,若是不招,必遭大刑。反正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堂下觀看的人群裏又是一片聲地喊:“殺了他!殺了他!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既是這樣,不如幹脆招了算了。於是戰戰兢兢地說:“大老爺,小人罪該萬死。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說完之後,服服帖帖地畫了供。
呂知縣雷厲風行,立刻喝令將胡景魁上綁,押往鼓樓前斬首示眾。兩名衙役拖著胡景魁,像拖著一隻失去知覺的小羊似的走了。片刻工夫,隻聽斬鼓一響,這個惡貫滿盈的惡霸身首異處,伏法而亡。觀審百姓無不拍手稱快,七嘴八舌地說這回老天開眼了。
呂知縣向幾位苦主撫慰了幾句,叫他們回家,各安生業。然後又寫了張告示,叫人張貼出去,說明凡被胡景魁詐去的房產田地,老老實實地向縣衙呈報清楚。衙門將派人限期査清後斷歸原主。凡與胡景魁勾結為惡的,準許老百姓寫狀控告。受胡景魁重利盤剝的債戶,一律憑官判處,欠項作廢,並宣布從此廢除“耗羨”一項陋規。又將經康熙皇帝準許平南縣百姓免稅三年的告示一並貼出。縣衙前人心大悅,歡聲雷動。都說平南縣來清官了,老百姓有好日子過了。
過了幾天,蒙開太、梁冠三、鍾誌乾的犯罪事實也基本上弄清楚了,呂知縣決定先審判梁冠三。從他那裏打開缺口,再審其餘兩人。
梁冠三是平南縣衙裏的錢穀師爺,幹了二十多年了。呂知縣通過査看錢賦賬冊,內中疑點頗多。其中最明顯的是兩年前平南縣大旱,民眾饑死甚多,朝廷撥下巨額資金賑災,平南縣衙奉旨開倉濟民。可是呂悝到江北各裏甲去暗中調査,老百姓得到救濟的錢糧極為可憐。不少人隻得外逃求食保命,致使人口大量流失,於是決定提審梁冠三,追問那些錢糧都弄到哪裏去了。
梁冠三聽說胡景魁已被斬首示眾,追回霸占他人的房屋田地和其它財物,現在又提審他了,心知事情已經敗露。這麼多年的貪汙所得也要退出來。現在好多銀子已經花費掉了,怎麼退得出來?而且數額巨大,手段太為惡劣,說不定也有殺頭的可能,於是一聽到要提審他,立刻嚇得麵如死灰,尿了一褲襠,兩腿發抖,走不動路。兩名衙役隻得架住他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才把他弄到大堂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