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叨篇(3 / 3)

西班牙內戰

林達在《西板牙旅行筆記》中比較詳細地考察了西班牙那段牽動國際的內戰史,一個被國際縱隊理想化的慘殺史。

被意識形態嚴重割裂的群眾,一分為二為左右兩派,在複雜的國際形式下,癲狂起來,亢奮屠殺,革命以革命的名義隨意槍殺“反革命者”,右派肆意報複,無數知識分子在不明就裏的情況倒下,或麼是自己的陣營,要麼是對方陣營,要麼幹脆就是殘暴的沒有理由的殘殺。共和派內部盛行一種“兜風”的行刑方式——被關在監獄的所謂"反革命者",突然被一隊"革命者"拉走“兜風”,走時卡車滿人,回來時車廂空空。那些被兜風者,下落可能有二:要麼暴屍街頭,要麼斃命郊外。

在那裏,沒有獨身其身,隻有打著各種旗號進行瘋狂射殺的鬥爭,共和派與佛朗哥派之間,共和派內部之間,陣營清洗與戰場炮火,同樣無情地屠殺著無數無辜者。

那些高唱著國際歌的國際誌願者,在西班牙大地上沒有找到善良與理想,收獲的是來自敵人或自己人的子彈,不少人是狼狽逃竄,理想破滅,精神殘破。

人性惡的普遍囂張,不再有意識形態之別,甚至,張揚善的政黨或組織,其惡行更為可恐!

一個把報複視為正常行為邏輯的民族或政黨,是沒有明天的。以殘酷清算了“階級敵人”的殘酷,其實不是證明自己行為的光榮與偉大,而是在證明對方行為的合理性。在那看似痛快淋漓的清算裏,你,這個打著民主與自由,無私與博愛旗號的人,和你反對的人一樣邪惡,一樣是草民百姓的敵人。“任何對抗,是有勇氣和能力讓自己變得和對手不一樣,否則,就依然是落在對手給你預設的陷阱裏。”

佛曰:怨怨相報何時了。佛看到了武鬥的虛妄。針鋒相對,隻會讓戾氣飛揚,留下的是他們的英雄,而血肉化為塵埃的,是芸芸眾生。

分類:精神抽筋。

鄉鎮青年的成長分析

“記得多年前看郝舫寫的KURT KOBAIN的傳記,跟著熱血沸騰。那時候我20歲,以為自己是垮掉一代那個路子,理應在酒精,亂交,天才的寫作中的了此殘生,年齡日長,幾天前我過了29歲的生日,卻最終發現,哥們真是理性,建設性,我喜歡巴赫,看青山,綠樹,進D廳就不自在,見到陌生女生(也有男生)仍不安——有時還用大聲喧嘩,傲慢來掩飾不安,有時候,我懷疑自己是六十歲的心髒,但是,每當看到電影裏英雄主義場麵,不管是古羅馬的,還是拯救大兵裏的,是編造出來的指環王,還是真實的,我都熱淚盈眶,我迷戀那種節製的力量,那種在不可逆轉的悲劇麵前,仍保持從容,鎮定的氣質,昨天看了一整天的上的LINCLON的憂鬱症的文章,為此動容。”

這是我摘錄許知遠博客上的一段話,盡管我想用部分話語,但為了避免以偏蓋全之嫌,我乃大篇幅引進。此段話的中心思想,我想大概歸納為:許是一個自小內心憂鬱,耽於幻想的鄉鎮少年。在叛逆的青春期受到天才人物成長的啟示,可能不是天才,也不安於平庸的成長,幻想自己就是天地間至大至剛的英雄,並被一些虛幻的高大的悲劇形象所震撼,迷戀“力”。因為內向,手無縛雞之力的緣故,這“力”不是漫山遍野的“蠻力”,是有節製性的理性之力。這也許造就了許的性格:救世情懷、抑鬱神經。許自稱的鎮定和從容,在我看來,乃是有節製性的力的延續,它基於一種對自身限度的認識,似乎抽去了苦難意識和悲憫情懷,這可能就是他招人詬病的根源所在。當然我們也可能如此認定:許的“鎮定”,是懼怕改變環境而引來“殺身”之禍,他是孱弱的,膽小的。他給自己的“可憐”披上了知識的外衣——“節製的力量”、“從容和鎮定的氣質”,以至後來〈經濟觀察報〉標榜的、許所先上的“理性和建設性”。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仍是那個剛剛從農村到北京上學的小學生,那是22年前的事情了吧!我記得自己上中學時,上大學時,總是和大城市的孩子們玩不到一起,我經常會覺得自己很土,到了初三還不知道TDK是什麼,工作了很久,去那些北京最時髦的酒吧,還覺得不舒服,在社交場合,總是不知道如何開始第一句話,記得有一年,悲痛的發現自己,永遠成不了凱魯亞克式的作家,心裏苦惱不已,覺得自己乏味異常。”

這段話同上麵的摘錄同出一處。許知遠終於從鄉鎮跳向城市,這不是一般的城市,而是中國鬧騰在大的、住著全國最牛的人的都會。那個鄉下的憂鬱少年猛然間投身中國最牛的大學,身份的瞬間轉換,讓人很容易發生視角幻覺,仿佛自己真的是主宰城市命運的未來精英。鬱鬱氣質的人,最容易患上精神貴族的強迫症——把眼下的不如意,想像成命運對自己的錘煉;把社會的不公與不義臆想成自己將來改造的目標。在虛假的使命感中磨練自己。當然在如此的精神和意誌的八卦爐裏折騰,變化格外迅猛。

有了精神貴族意識的許,因為來自鄉鎮,對物質的沉醉尚未適應,他不習慣走進酒吧,不喜歡和漂亮女生搭腔,“在社交場合,總是不知道如何開始第一句話”。我說,這種對物質都市的“不舒服”,是精神貴族的習慣性抵觸,但如此不適,並不防礙他對中產階級價值觀的靠近或欣賞。

前幾日,我和博友(我稱博客上認識的朋友為博友)1944聊到這樣一個話題:目前社會上有抱負,或者說幹預主流價值觀的人,很多是鄉鎮出身(我這裏的鄉鎮包括縣城和三線城市)。他們出身小康或著貧寒家庭,從小成績優異或者不上不下,但他有著文學或思想或文藝的偏好,當走進大學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不再風平浪靜。他開始左右開弓,汲取知識與思想。他書本上閱讀的苦難多於生活苦難,他文字裏的憂傷多過現實中的援手相助,他愛真理,他鄙視一切以強權和強力解決問題的邏輯與手段。當他走出社會,他的教養與學識,讓他有條件成為精神傳道士,他開始進入媒體,扛上攝影或攝像機,幾番沉浮,在都市中修築著自己的精神高地。這裏的,有我熟悉的譬如原〈南方都市報〉主編程益中,原〈南風窗〉副總編輯張良、導演賈樟柯等。

與此相反的,二線和中心城市的青年,大學畢業後,更多地是尋找物質天堂——利用一切條件,擠身城市的強權部門或行業壟斷部門,做公安、公務員,做銀行職員、軟件工程師。當然我不是說這些能帶來物質利益的部分,對廣大鄉鎮出身的青年沒有吸引力,而是相反,絕大多數鄉鎮青年都向往那樣的去處,我隻說,城市青年的競爭力強與鄉鎮青年,他們中間那些想冒尖做精神貴族的欲望少於鄉鎮青年,或者說,即使有,也怎麼突出;而在物質的索取方麵,他們幾乎呈現一邊倒的進取姿態。

我為什麼喜歡用鄉鎮青年而不是城鎮青年,是因為我以為中國更像一個雞鳴狗吠的大集市,百姓沒有公民意識,城市化進程畸形。我們更多的城市本質就是鄉鎮,農民性更強。

我在此無意分化城市青年和鄉鎮青年的鴻溝,隻是概括一種我自以為的現象,凡是概括,必是遺漏。有趣的現象是,那些城市青年慢慢成了中產階級,而鄉鎮青年們在言說或批判主流價值的過程,其社會地位也慢慢被主流價值所肯定。他們有條件享受城市中一切物質,隻是心中稍一點文化的害羞或別扭,就如許知遠所稱的“不適應”。

銷魂的程界西村

一掛又一掛的豬肉,一隻又一隻刨膛的母雞,一輛又一輛淌著黑水的隔夜垃圾,在這幾百米長的小巷子狹路相逢,稱兄道弟。衝天腥味裏,小朋友嬉笑著追打;街旁的窗裏,一位老奶奶眼神冷漠地向外張望;剛給小菜淋過水的男人尖聲地喊著老婆;對麵的小店,一對情侶吃著早餐;昨天開著電動三輪車的父親,今天又出發了,左右穿插,靈巧前行,三歲的兒子蹲坐在車廂的小板凳上,愣愣地四處張望……這是8點的程界西村,一個非典型的廣州城中村的清早畫麵。

與被著名成人專欄作家劉原歌頌成革命搖籃的楊箕村相比,這裏多的是臭氣,缺的是脂粉。當年劉某人夜班回家,硬著頭皮闖過一排排暗紅的發廊,抵禦著門縫無數熱情的勾魂眼,跌撞地摸回腥熱的單間。忍聽隔壁歡聲,怒看窗下賣笑,一股鄉思拔地而起,純潔的靈魂敲出一顆顆惹火的漢字,一篇篇地撒向祖國的大好青年。楊箕村是劉原等無數南方係青年的青春按摩地。有人被撫慰,有人被勵誌。那些走出去的,行走江湖,內騷外純,遇鬼收鬼,見佛殺佛,端的是淫界無敵長老。

程界西村,不見半點風月之痕。幾次錯目,居然認成“租界西村”。也好,且把這個煙火熏蒸的地方當成十裏洋場、化外之所,出入其間,果然有種天地不收的豪氣開始側漏。大學朋友前來探望,一句“汙穢之地”的惡評,讓我頓生撞牆之感;一句“泥中珠玉”的感歎,又令我顧盼自雄。咳,咳,真俗!朋友在吹捧之餘,上下其手,幫我裝好了紗窗。看樣子,他是有讓我在汙泥裏繼續打滾、將牛逼的節操進行到底的意思。他是學佛的,打坐時,雙腿盤繞,我跟學,驚呼如此這般會斷腿骨的。他嘿嘿笑著,隻說:你試試,你慢慢試。有人學佛,是壞事幹盡,夢裏已裝不下安寧;有人學佛,是曆盡人間悲苦、自願做人性的減法。我這朋友,醇厚在外,靈性於內。處處與人為善,會寫詩歌能彈琴。他學佛,我相信那是緣份的水到渠成,本性的自然親近。

窗外飄進幾聲吊魂的女聲戲曲,幾鏟飄香的爆炒,嘩啦的洗麻將聲,午夜的房間,熱鬧裏的孤島;樓道裏哐當有人碰上鐵門,高跟鞋的踢噠踢噠由遠而近,由近而遠。恍然記起,這是個白領公寓。作為一個嚴重拉低我國白領標準的資深屌絲,我深感內疚,呼籲那些昔日從楊箕村走出的、如今一方的諸侯、舉國的高富帥們,毫不吝嗇地揮動你們如雷指點,敲打檄文,告誡那些頸戴黃金項鏈的包租公或包租婆們,沒文化不可怕,亂丟帽子遭雷打。對,就發表在你們的精神高地《南方都市報》上,就地開化這些城中村地主。

“你喜歡我不?”

“那還用說,喜歡!”

“為什麼?”

“你是我兒子啊!”

這樣的對話,基本每天發生在程界西村的某個房間裏。光著膀子,窗子半開,風扇坐在椅子上猛搖,老男人端著電話,一時會忘記夢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