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上卿其人……”鄭伯友猶豫了一番才繼續開口,“為達目的有些不擇手段,可初衷既然是為了大王好,他的法子便是粗糙些,可也是有用的法子。”
“若再不是如此……”褒姒想說若再不是如此,隻怕當日周王就已經殺了趙叔帶,何以會讓他留到此時此刻?但這話褒姒不能和鄭伯友說,甚至她漸漸發現,周王宮湦淩厲狠辣的手腕,竟成了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她一手捏著另一隻手臂:“鄭伯,我們跑題了。”
鄭伯友早就意識到了此事,卻沒有要將話題收回來的意思。他雙手撐在窗框之上,看著窗外影影綽綽的樹林,在黑夜之下張牙舞爪,顯得格外可怕:“有的時候想想,你和廿七年紀相仿,本來就是個孩子,卻偏偏背上了一個如此沉重的枷鎖,常讓人將你的年齡忘了,也忘了你本來不該承受這些的。”
“你以為……廿七的日子就過得輕鬆了?她為了你付出得太多了。我當日送她上花轎的時候,她還是個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姑娘,隻要占了理,大王她也敢反駁。可如今呢?她還是這樣嗎?”
鄭伯友忽然沉默了下來。
“她為了你有所改變,你又是怎麼待她的?她發給我的每一封信,字字句句都隻有你如何危難,要我出手幫你,從不提她在府上的窘態。”
“你幫我是因為秦國。”鄭伯友提醒道。
“不錯!秦國獨大,天下沒有哪一國的兵力可以單獨與之抗衡。鄭國居於中央,與我大周毗鄰,接壤的諸侯國也是最多的,是兵家必爭的重地!”
“大王對我有所保留,企圖叫啟之取我代之。”
“鄭伯功高,大王卻從沒有建樹,他對你防備也是出自本能。”
“我知道。”鄭伯友點了點頭,當日宣王靜能從朝中士大夫與諸侯手中奪回君主之位,重掌朝政,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因而被封官加爵成為鄭國之主。周王宮湦即位後,始終對這位王叔有所忌憚,鄭伯友也深知此事,卻因為無心與自己的侄子相爭,選擇了隱忍。“起初我想過要將原來的士大夫盡數換掉,用自己的人手掌管鄭國內務,但是我奉命前往鎬京城,你卻告訴我啟之未必戰死,我以為我遲早要讓賢的,才無所作為!鄭國能不動則不動,卻不想這些人得寸進尺!”
“你在等?”
“我在等有人讓我收局!我不是憑你的能力才能在鄭國站穩,而是因為你和大王才不敢妄動!他日大王若要我交權,我交,但也不是我怕他,是因為我不能讓與此事無關的人陷入麻煩的境地!”
“他日我會力勸大王重新考慮的。”
“有用嗎?”鄭伯友朝褒姒跨了一步,他的呼吸打在她的麵上,這情景當真曖昧至極,“他獨斷專行慣了,讓啟之來做鄭伯,也有利於他將所有權力從諸侯手中收回,統一九州!”
“不可能。”褒姒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這話還是沒有再說下去。她覺得周王又扶正了鄭伯,隻怕是發現了啟之的難以控製。而周王對鄭伯友放心,是因為他捏住了他的軟肋,鄭伯友的軟肋就是褒姒,這讓褒姒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了,於是將話題轉到了沒說完的地方:“如今請鄭伯入京,隻是為了給秦國做個姿態,讓所有人知道,鄭伯大張旗鼓地來了一趟鎬京城,就足夠了!”
“九鼎你借還是不借?”
“借!為什麼不借?”
“不怕日後大王苛責?”
“我借得出,也要他拿得穩才好!”
嬴德原本從簡出征,現在卻要扛著九口大鼎,目標顯眼。從鎬京城出發前往齊國,路途遙遠,沿途鄭伯友若設下伏兵,從嬴德的手中搶奪九鼎,敵明我暗,隻要成功一次,嬴德必死無疑!褒姒相信嬴德不會讓自己冒這個風險,所以隻要大大方方地將九鼎借出,再問一句嬴德是不是能保證九鼎抵達周王手中,讓他立下軍令狀就是了。
剩下的,褒姒猜想嬴德也不笨,不至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此事與鄭伯友商榷妥帖,確切地說是通知到位,褒姒便離開了鄭府,鄭伯友要送,卻被她拒絕了。她帶上鄭府的門,一身黑衣在黑暗中行色匆匆,低頭思忖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在腦海中再做一次預演,以確保自己將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了。
褒姒走到拐角處,和一個人撞了個正著。
褒姒退了兩步,抬手揉了揉撞到的額頭,仰起頭看見對方的身影,吃了不小的一驚。對方看見褒姒這番模樣,又剛剛從鄭府出來,不由得一股怒氣從胸口漫出,怒目瞪著她。
“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路上?”褒姒麵上鎮定,心中卻暗叫不好。
“這話不該我問你?”洪德叫嚷了一聲。褒姒左右環顧,怕將人引出,立刻捂住了洪德的嘴,將他拉到了一邊:“你幹什麼?”
“為何你三更半夜地出入鄭府?如果我的消息沒錯,鄭伯今日抵達鎬京,不錯吧?”洪德看著褒姒這番模樣,腦海中浮現的是褒姒與鄭伯友在床上交歡的畫麵,他捧在手中奉為至寶的女人,卻屈身於別的男人身下,一股血氣“噌”地湧上大腦之中,奪走了洪德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