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同——”
“請叫我弘一。”
雪子淚流滿麵:
“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愛,就是慈悲。”
究竟是一種什麼力量,戰勝了欲望的阻攔?隻有出離所有的事物,才能拋下所有的牽絆,駕一葉孤舟駛向生命深處。如何具足出離心?《金剛經》裏有四句偈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是的,世事無常,執著於任何事物,甚至執著於佛法,都不能讓你獲得最終的寧靜力量。這樣表達也許顯得過於抽象,似乎隻是告訴我們,他有一座隱秘的心靈花園,而沒有指明方向。那麼,道路在哪裏?
弘一大師的學生豐子愷用“三層樓”來回答。他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三層樓。懶得(或無力)走樓梯的,就住在第一層,即把物質生活弄得很好,錦衣玉食,尊榮富貴,孝子慈孫,這樣就滿足了。其次,高興(或有力)走樓梯的,就爬上二層樓去玩玩,或者久居在裏頭。這樣的人,在世間也很多,所謂“知識分子”“學者”“藝術家”。還有一種人,“人生欲”很強,腳力很大,對二層樓還不滿足,就再走樓梯,爬上三層樓去,這就是宗教徒。他們做人很認真,滿足了“物質欲”還不夠,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必須探求人生的究竟。他們以為財產子孫都是身外之物,學術文藝都是暫時的美景,連自己的身體都是虛幻的存在。他們不肯做本能的奴隸,必須追究靈魂的來源、宇宙的根本,這才能滿足他們的“人生欲”。豐子愷的“三層樓”方向非常清晰,但在我看來依然隻是畫了一種軌跡,我最好奇的是再上一層樓的那個轉折點是如何生成的。即便是閱讀了大量的資料,找到一個讓自己內心信服並安定的說法依然困難。我絕沒有貶低他人智慧的想法,隻因每人造化不同,心靈內部的共振點存在微妙差異。
那個轉折點到底是依托什麼力量形成的?因才疏學淺,隻能借助可以尋找到的資料,然後從想象出發,就這樣我發現有兩個強大的事實發生在大師身上。第一也是最為重要的,是他無與倫比的智慧,再通俗一點說,就是大師有著超越凡人的能力。能夠領悟人生之幻滅的人應該不少,但更多的是表現在言論、文字或作品中,能夠身體力行解釋這個事實,說明的不是大智慧還能是什麼?當年弘一入山,引發的議論很多,尖酸刻薄的,痛惜悲傷的,不以為然的,猜想觀望的,種種言論紛紛而至。從當時有些推斷可見一斑,或謂其繁花生活過膩而嚐試恬淡,或以為他多變,公子變藝術家,再變教師、和尚,難保不再還俗,等等。對於這種評論,我覺得根本無須辯解,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常人的思想在弘一博大的智慧麵前,如同一滴水融進海洋,你不會聽到一點聲音,更不會看到一絲影蹤。
對於叔同出家,某友人曾與之交談:
“何所為?”
“無所為。”
“君固多情者,忍拋骨肉耶?”
“人事無常,譬患虎疫死焉,欲不拋又安可得?”
這段簡短的對話蘊涵了一種雖簡至深的智慧,那就是人如何對抗自己內心深處最危險的敵人。何謂最危險的敵人?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曆:對於好的感受,總是心有期待,希望長久地持有它,不想讓它輕易地溜走,實在留不住的時候,又會想方設法重新獲得它;對於壞的感受,會心有抗拒,想把它遠遠地推開,想盡辦法回避它;對於那些不好不壞的感受,因為它溫和、中性、缺少刺激,會有意識地把它邊緣化,把它忽略掉。這三種感受其實就是藏在人性深處的敵人,也就是佛說的“根本三毒”——貪、嗔、癡。認識到這些,然後斷絕它們,非憑借大智慧不可。
為了進一步證明大師智慧的高深,請允許我提供一段史料(據葉青跟《千江映月集》載):
舉火才逾時許,眾方恭敬圍繞,忽爾異彩一道突從窯門燎出,熾然照耀,辟易一切,眾為震動,厲聲念佛,異彩須臾散去,未幾已告化盡,猛捷無與倫比。
翌日眾驗靈骨,分為零整兩種,整的質呈堅固,潔白兼帶青色、黃色、微紅色。零的千百碎片,其中輒撿出如綠豆大者多枚,餘亦撿出一枚,為血色,最奇者。越二十餘日,蓮師猶撿出一枚色澤勝常,投諸瓷盆中,鏗然有聲。舍利者,梵語“設利羅”戒定慧忍力功德之所熏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