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學的專業是哲學,所以工作以後從事的是政治課的教學。政治課不好教、學生不愛學,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但在這塊荒涼的土地上,我至少栽種了一棵可能並不孤獨的樹木,當風掠過原野時,每一片葉子似乎都有了希望。我深深地體會到,在教學的過程中,隻要你堅信人性有純真之美,文明有綿長而強大的力量,再枯燥的內容你都能找到有趣的線索。無論是經濟、哲學還是政治,即便擺脫不了意識形態的框架,但隻要你相信它還是躺在人性和文明的懷抱裏,溫暖就會被傳遞。教師生涯中美好的時刻太多了,很多已漸漸模糊,但有一個“怪癖”我清晰記得,那就是堅決毀掉前一年的教案,所有要講的內容都重新設計。所以這麼多年的教師生涯,教案隻有一本。為什麼要這樣做?就是不想重複自己,人都有惰性,有了依賴就會減少思考的機會。我真不把這看作是過於自信的表現,相反是擔心自己衰老。這樣堅持的結果就是,逼迫自己一次一次地發現自己的潛力;更為重要的是,你可以有更多的機會領略他人的智慧,我發現這是一段非常奇妙而快樂的旅行。
如果場景轉換了,你依然保持同樣的心境,快樂就還在路上。做了校長,我繼續堅持這個“怪癖”。每年都要經曆開學典禮、畢業典禮、詩歌節、藝術節、成人儀式、教師節慶典、家長論壇、教學研討會、德育講壇等規律性的活動,校長致辭是必需的規定動作。其實,每年要表達的核心理念都一樣,但需要你用不同的語言,或者說一定要用成長性的語言來表述,這樣,學校的精神才會具有格調。你可以講得不好,但絕不可以複製、粘貼以前講過的內容,這是教育的底線,特別是相同的活動,絕不可以有重複的內容。重複意味著退化,甚至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殺。其實,為難一下自己,也是欣賞他人、欣賞自己的絕佳良機。
我特別記得一個片段。第一年創辦詩歌節的時候,設計了兩個大型活動:一個是高一年級的詩歌朗誦會,一個是高二年級的詩歌演講會。首先進行的朗誦會上,我做了一個深情而浪漫的講話,會後得到了語文組老師們的好評,他們邀請我出席第二天高二的演講會並把這個內容再講一遍,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抑或是受當教師時那個“怪癖”的影響,我竟然當著語文老師的麵,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去,但絕不是講這個內容。其實,承諾以後,有點小小的後悔,第二天就要致辭,還是談論文學的靈魂——詩歌。膽怯是肯定的,但沒有辦法了,隻好連夜讀書、回憶和思考。第二天,我又成功地表達了我對詩歌的敬意和膜拜。這就是這本書中《詩是語言最高貴的尺度》和《詩歌帶領我們突圍》的緣起。
這本書中的文字與其說是我自己寫出來的,不如說是我收藏智慧的結果。在原創文字的基礎上,我大量地引用了別人的觀點和那麼多有思想的語言,這不是竊取他人的成果,我是把自己當作了思想和智慧的搬運工,因為我發現那些深愛的東西經過自己加工製作,甚至會產生更加迷人的效果。無論是作為教師還是校長,我幾乎每年都會在不同場合講到那本對我來說可以稱為生命之書的《梵高傳》。幾乎每年我動情地講起梵高的時候,很多人會和我一樣流下悲傷和喜悅交織的淚水,將近20年,我自信地看到那些淚水全部都是從聽者心裏流淌出來的。確切地說,從歐文·斯通1934年完成這本書,曆經78年,感動於梵高的淚水都是一樣的!如果再往前追溯故事的主角梵高,從他掙紮的年代算起,那應該是100多年的淚水啊!每每想到這裏,就會覺得做一個傳播者也有機會變得偉大。
我記得喬布斯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光裏,說過這樣一段話:“是什麼激勵著我?我想大多數創造者都想為我們得以利用前人取得的成就表達感激。我沒有發明我用的語言或數學。我的食物基本都不是我自己做的,衣服更是一件都沒有做過。我做的一切都依賴於我們社會的其他成員,站在他們的肩膀之上。我們很多人都想回饋社會,在這股洪流中再添一筆。這是用我們的專長來表達的唯一方式——因為我們不會寫鮑勃·迪倫的歌或者斯托帕德的戲劇。我們試圖用我們僅有的天分去表達我們深層的感受,去表達我們對前人所有貢獻的感激,去為這股洪流加上一點兒什麼。那就是推動我的力量。”
是的,這也是推動我的力量。不重複自己,當把收藏的人世間最奢侈的人性之美和文明的力量用巡回展覽的方式呈現給那些純真生命的時候,你就不會迷失自己,生命的旅途就是踏向靈魂的歸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