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厚、子光、子謙躲在角落隙,三對眼睛看著序子,根本冇曉得發生的是哪樣事?很神!很了不起。
總有一天序子會報送他們的,現在懶得講。
天底下人人都有腦殼,有哪樣好怕的?
牛腦殼,羊腦殼,豬腦殼,雞鴨腦殼,魚腦殼,都是腦殼,哪個怕過?也不想一想!
媽有好幾天不近序子,不跟他說話。
這天,大清早起來,媽好了,抱著序子肩膀說:“狗狗,你乖。”
田師父告訴序子:“你的拳風不錯,可以弄弄‘反手’。‘反手’這個東西對手想不到。一個拳打出去,抽轉來再打第二拳,這中間有個‘時間’。要是出第一拳,反手再來一拳,時間快了一大半。要是‘著’在要害,那就像一顆子彈。你曉不曉得有個‘華山派’,隻有他們發揮得好。一拳兩用……鋪成好大一片。”
“至於腿,腿是大動作。‘展’出去留有好多‘虛’處。那是輕易難用的。底下,是踢他的‘樁子’,中間踢他的肝、脾,上頭不用說是腦殼。拳有反拳,腿無反腿,腿一出馬,另隻單腿變成孤懸,很危險的。不像雙拳處處解數。”
講完田師父就來真的,讓序子出狠拳狠腿。
“不夠狠。不狠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怕打傷我這個瞎子師父,一個是自家的力氣冇夠。要緊的是勁,是力氣,看樣子要多練沙包。不光是手勁,還有腰勁。比如講你和師兄霸腰,總是腰勁冇夠……眼前,你莫總想摔人,要多練挨摔。這就和挨人罵、挨人欺侮一樣。挨多了,就懂得彼此之間的循環道理。到你摔別人的時候,手上就有友敵輕重分寸斤兩。”
“打沙包有兩種派式。一是用拳頭對沙包擂;一是站在沙包架子中間,對付四圍闖來的沙包做推擋功夫,這就連腰都練了。”
所以序子每天上學之前都滿身汗水,累得像個老祖宗走路。
媽喊住他:“你帶帶謙謙吧!讓他到學堂走走玩。上課的時候讓李國川、郭子昂伯伯管管他。”
序子“喔”了一聲,牽著子謙走了。
子謙從來是序子最疼的孥孥,他老實,話少,又多病,害病的時候曾經拉過好多蛔蟲。他真是乖,路上遇到好多有錢伢崽吃東西,看都不看。
序子上課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傳達室門口、校門口,看螞蟻子搬家,看丁丁雀飛來飛去,看樹,看太陽底下的山和所有東西。他一生下來,古椿書屋就窮了,從來沒過過好日子。沒見過富人家出過這麼乖的伢崽。
他和子光不一樣。子光生來強悍,不信邪,可以不買人的賬。他不行,他隻是不惹人,讓世上的人想不到還有他。他一個人玩,不會玩,他就“想”。
序子放學,牽著子謙的手一路回家。
放學放得早,便帶子謙過大橋到沙灣萬壽宮門口石凳子坐坐,看橋,看橋底下的影子,對麵的吊腳樓。
“喜歡嗎?”
“喜歡。”
有時候到北門城樓子看河,看喜鵲坡,看雲。
“喜歡嗎?”
“喜歡。”
有時候看南門米場的鬧熱,看人打架、吵場合,看煙鋪子的人刨黃絲煙,看人炸油炸糕。
“你長大了,就自家來看;再長大一點,還到北門河洗澡。”
“唔!”
序子巴著心疼他,不讓子厚帶他,不放心。
有一天放學,走到張家公館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抱著穿新藍色海軍服的伢崽,看見子謙,就對伢崽講:“他的衣服冇崽崽好,都破了。我崽崽的衣服又新又好看……”
子謙穿序子小時候的黃海軍服,的確又舊又破。
序子滿肚子憤怒,看著這狗日的男人和那個鬼崽崽過身,對子謙輕輕地講:“莫理他,我們家是讀書人,和這種人不一樣。”
子謙不氣,他還不懂得淩辱的意思。
序子回家講不出口的難過,他過過好日子,他有比較,子謙沒有。
好壞和美醜是需要別人挑動點撥的。
吃過晚飯,練拳的走了,大家坐在院壩,媽問:“狗狗,你心裏有事吧?”
序子說沒有。
“沒有,沒有,怎麼我看起來好像有點有?”媽是媽,兒子看不透還叫媽?
“我放學,帶謙謙過中營街,一個男人抱個伢崽講,渠的伢崽穿新海軍衣,謙謙穿的是破海軍衣。我打冇好打,罵冇好罵,心裏慪。”
“哪!我講你心裏有事吧!讓人慪,這算是頭一盤。人一輩子過的就是人慪人的日子。要不是你慪人,就是人慪你。你多為人想,就不會去慪人。多為自家想,就不怕人慪。自己做自己的事,讀書發奮,做個有頭腦的人。你長大就會明白,人要經得起慪。要看得開。”
“做哪樣你會慪氣呢你曉得嗎?”媽問。
“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