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爺問:“師父,假如碰到個要動手的人——”
“生,還是熟?”田師父問,“好多人?”
“一個。”周姑爺說,“熟人。”
“粗?細?練過?冇練過?”
“粗,練過。”周姑爺答。
“你估計,眼前對付得了?”田師父問。
“看樣子不行!”周姑爺答。
“對付不了?對付不了你還站著?跑啊!”田師父叫,大家都笑起來。
“沒有哪樣好笑,這問得很正經。一種是懲惡,一種是抗惡,都要估量自己的能力。個人打鬥不是無緣無故的。事先要動腦筋,上三路還是下三路?慢動作還是三兩下解決……好多問題都來到眼前……總而言之,眼前把功夫練好。”田師父講。
有時候序子完全不信田師父是個瞎子,他有辦法不單看到你的動作,還能看到你的想法;有時候明眼人都辦不到。他讓王老板和木匠莫順前後撲他,叫聲“起”!他一個旋身,兩個蠢蛋撞在一起。
他責備了一句:“唉!這麼冇用腦筋!”
喝茶休息的時候,有人想問師父以前的經曆。
“不講的!”田師父說,“江湖有三種把式:紅把式,花把式,黑把式。在山上混的叫紅把式;在水陸碼頭混的叫黑把式;在社會上混的叫花把式。我算是紅把式。紅把式冇傳宗接代,變化無常,好合好散,洗手快當。所以無‘古’好講。不講的!”
“又講,你們行俠仗義!”人問。
“冇這事,殺人放火搶東西還俠義?冇要信!”田師父說。
田師父要他兒子田禮和跟序子練霸腰。
霸腰的初步叫“揉腰”。兩個人雙手架在對方肩膀上轉來轉去,體會一種暗勁,一種腳法。
師父講:“這種‘揉’,冇要用腦殼想,要用肩膀、雙手想,腦殼想就慢了。就好像拉胡琴,讓手指頭自己指揮,腦殼指揮來不及。——我吃旱煙,我自家點火,眼睛看不見,一個瞎子,怎麼點?手自己估得到地方,它點得恰到好處。腦殼怎麼指揮?”
“學拳,人都以為底子打得越厚越好,厚到一輩子都在打底子,結果是隻能做個拳腳師父。真正打起硬仗來,又顯得處處冇順手,還怪對手出招不按規矩,輸都冇曉得輸在哪塊所在。”
田師父講話多人能領會,少數人聽不懂也不要緊,心裏尊重就好。
星期天大家按規矩不來練拳。
柳惠讓春蘭到女學堂去叫她媽。
“你叫俺媽來幹啥?”春蘭問,“叫不叫俺妹?”
柳惠說:“要來就一齊來!”
等一下,蕭二孃帶了個生分老娘子和一個年輕人進了門。
二孃說:“這是柳校長,這是秦長路和他姨媽。”
敘了禮都坐好了。
“長路這個姨媽是你得勝營屋右首坎子底下滕家的女,你當然想冇起來。長路小時爹媽死完了跟的就是她。她把長路帶大的……”
那姨媽聽二孃講一句就“嗯”一下。
“長路現在一個人住在老師長公館路邊一間屋裏,就在常平倉斜對麵。”二孃又講。
“好大?”柳惠問。
“二十吧!”二孃答。
“二十一。”老娘子補充,“他是臘月廿三生的。屬狗。”
春蘭媽進來了。
“你也請坐罷!”柳惠說,“這是昨天我跟你講的那個年輕人秦長路;她就是長路的姨。”
春蘭媽欠身行了個禮。
“你看怎麼樣?”二孃問。
春蘭媽看看秦長路,又看看春蘭——
“他,他是幹啥的?”
“挑擔子賣米豆腐、賣麵的。”二孃說。
“他一家幾口人?”春蘭媽問。
“單丁,一口,從小就是這個姨媽盤大的。”二孃說明。
“年歲?”春蘭媽問。
“二十一。屬狗。”二孃回答。
“屬狗,屬狗,那俺春蘭屬牛,他大俺閨女三歲。行,我看行!”
春蘭牽子光站在旁邊看熱鬧,發現講的有點像自己的事,“娘,你幹啥你?”
“給你講親。”春蘭媽一臉是笑。
“啥親?操!你問都不問俺一聲?俺過得好好的,切!切!切!講親來嚇!要嫁你嫁!俺可不嫁,嚇!嫁人來嘿!”講完,牽著子光出後頭弄子上北門去了。
二孃和柳惠二人拍肩大笑,笑完轉身問秦長路:“這妹崽你怕嗎?”
秦長路後退了兩步,很想笑兩下……
春蘭媽還是喜歡,“長大不嫁還行?甭管她,哪依得她?我看行就行,就這麼定了!”
晚上,春蘭抱著柳惠膝頭大哭:“姨啊姨,俺願跟你一輩子的!你咋的不要俺了……”
柳惠陪著她一道哭。序子、子厚和子光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