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大道理、小道理這時候都沒有用了……
長路那屋在老王屋左首邊。坡上的坎子也真是天曉得,石頭路不到五尺寬,高高低低。
長路他屋對麵是岩坎,坎有五六尺高,底下倒是塊大坪壩,前頭是“常平倉”,右首過去一點就是李承恩家和福音堂背後前麵提到來過仙鶴的池塘。要不是親眼看見,真不信那池塘來過仙鶴。
春蘭真的嫁送長路了。媽給春蘭做了兩套衣服和枕頭、被窩、臥單。長路單身一人請不起大客,夜飯前煮了兩大鍋子糯米粑粑、“海青白”菜湯,五六桌人,哪個來就扛一碗走,坐到桌子那頭去吃。
序子、子厚、子光都去了。春蘭幫著長路照顧廚房,洗碗,洗調羹。子光挨著她,還是走哪跟哪。
春蘭媽帶著兩個妹崽幫忙端碗收碗,收調羹筷子。
序子和子厚坐在席上慢慢拿調羹舀湯喝,拿筷子夾海青白和粑粑吃,儼然像個“坐席”的舅老倌。
月亮星光底下,吃飽的人袖子抹嘴,說兩句吉慶話走了。
人走完了。春蘭背穩睡著的子光,序子、子厚跟在後頭下陡陡坡回文廟巷屋裏,安排好子光睡上床,媽送她走出文廟巷口,抱住她的肩膀輕輕地說:“祝你兩口子白頭到老啊!”
媽看著這個黑黑的新娘影子越走越遠,想著她正在上陡陡坡回自己的新家。
子光坐在門口吼了三天,還放口氣要上西門坳找春蘭。子厚就笑他不會。他不認得路。講得對,要認得路他早走了。
媽還關照春蘭莫來,來了子光纏上就走不開。春蘭不來,果然子光這毛病自己就醫好了。其實不然。
世界上好多事情,好多毛病都是自己醫好的。藥方子就是不理不睬!你一睬,他一翹,反而變成絕症。其實也不然。這都是世俗之見。
在古椿書屋,子光是最最特別的一個人。他跟屋裏哪個都不像。你說他是個小老粗,他最會獨立思考。你說他蠻,他愛得最準確。春蘭懂得他。用粗糙的愛去親近他,養育他。他欣賞這種硬邦邦的愛。這種愛養分最大,是春蘭老遠老遠從黃河苦難中帶來的。
上天菩薩給予幼小者多種天賦,又教他們如何使用這些賜予。“哭”是一種,可以喚回遙遠父母的關愛。“不哭”是一種,以免招引聞聲而來敵人的殺戮。“判斷”是一種,一切都無濟於事的時候,他就沉默。
媽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子光正坐在大門的門檻上。
“光光,你猜我幫你帶回來哪樣?”
子光看見媽手上捧了個花花的活東西,“雞!”
“哈!你看!”手上放下一隻小哈巴狗。
“是哪個送我的?”子光問。
“蕭二孃送你的。”媽說。
“做哪樣要送我?做哪樣要送我?”子光捧起小哈巴狗。
“講你乖。”媽說,“你慢慢走,小心絆跤子!”
“我最小心了!婆!婆!你出來看,我抱個哪樣回來了!婆,婆,你快出來看!”
鳳珍帶子謙出來,子謙怕。
子光大清早抱哈巴狗崽坐在堂屋門檻上看大家練功夫,一動不動。練功夫的滿滿和哥哥們不信是子光。
有個滿滿問:“光光!這狗崽你幾時生的?”
子光笑了,“老子不會生狗崽!”
厲辣王居然會笑。
“你有奶奶喂嗎?狗崽餓了呷哪樣?”
“渠長大了,呷稀飯了!”子光說。
“哦!哦!明白了。原先我以為你喂渠奶奶咧!”滿滿講,“幸好你報送我。”
子厚和序子吃早飯,叫子光也不理。
鳳珍過去摸摸他腦門,看看發不發燒。
吃完飯,兩個人背書包過門檻,門檻其實很寬,還是怕惹了他。好不容易有隻哈巴狗讓他安靜下來。
出了大門,子厚對序子說:“好笑!”
序子:“一隻哈巴狗,降了個‘厭烏客’[235]。”
“這怕是個科學問題。”子厚說。
“你聽哪個講的?”序子問。
“你講的。”子厚說。
永豐橋碰到田應生。
“你怎麼繞這條路?”序子問。
“看杜水水媽跟杜水水婆娘吵場合。”田應生說。
“吵場合天天有,有哪樣好看?”序子說。
“這一老一少吵起場合來,走二十裏都值得。哪、哪——天搖地動。看鬧熱的起碼一百。哎呀!那腦殼之聰明,你來我往,刀槍劍戟,比聽一次孔夫子演講要深刻得多,像兩個齊晏子對仗。哪,哪!我們趕緊往回走罷!還來得及,現在正熱火朝天……”田應生很激烈。
“算了,算了,人家吵場合還等你?快打鍾了,上課了!”
走在岩腦坡路上,田應生尖起嗓子學杜水水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