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講,她跟“狗屎”原住在桃源還是瀘溪的一座廟隔壁,人來人往的盡是和尚。
“狗屎”生氣,罵“芹菜”在門口引來那麼多光腦殼。“芹菜”說:“我哪裏引他?”
“你莫對他們笑,莫跟他們講話!”
“我幾時和他們講過話?”
“好,你眼睛莫瞟他!”
“和尚好看?”
“做哪樣和尚專看你?這幫狗日的把老子當楊雄了。”
“鬼曉得!”
“好!”“狗屎”生氣了,“老子搬家!”
後來在兵營隔壁也麻煩過,在墟場邊也惹過事……
“芹菜”粗看又白又胖,大概是讓和尚跟當兵的細看出些道理來了:脾氣、笑容、黑頭發、衣服裏透出的大乳房影子、白牙……用他們連長的一句話說,簡直是楊貴妃再世。肯嫁給老子,老子這江山不要了!
“芹菜”眼睛有點眯,笑起來兩顆小兔牙也露得俏。胖女人眼睛不能大,大就凶了。
人家問,胖女人怎能好看呢?胖而不膩,不帶板油;勻稱,動作靈活,賢惠周到,這就是“芹菜”。
大凡胖女人都是瘦男人討的。瘦婆娘往往嫁個肥坨子。咭!咭!咭!這個道理至今讓人弄不明白。
“哎呀!哎呀,怎麼這時候才來,看我等成這副樣子!熱死我了!”王伯說。
“芹菜”坡上下來,那熱,把她也蒸出副好麵目,油光水滑,衣服都粘在肉上。她一直地笑,“我要走、要走,‘狗屎’哪裏這麼多事,晾煙葉,擂辣子,前腳剛提出門,又講想嘔,要我給他刮痧,回回總是找事不想讓我走。你猜他還老遠交代我句哪樣——不要和人講話。”“芹菜”邊笑邊下到院壩。
“哪個是‘人’?還不講我!看我見麵不揎他幾句!他有哪樣好講?……就你這人喜歡你那塊臭‘狗屎’!”王伯轉身一看,“我叫你帶的竹籮筐呢?”
“啊!”芹菜滿臉通紅,“我忘了!全忘了!講給你帶麻線、帶‘抵針’、帶蜂蠟,都放好了,你看,空到手來!”
“是呀!是呀!有‘狗屎’陪,魂魄都落了!”
“芹菜”在廚房水缸邊喝水,遠遠地笑。等一會,廚房沒聲音了。
“你在做哪樣?”王伯問。
“一身汗水,我洗個澡!——你看著狗狗,莫讓他進來……”
“洗哪樣?要洗,等下到河裏洗個飽。趕緊走,隆慶和岩弄等久了會怕我們不來……嘿!嘿!你還怕狗狗這個大男人吊你膀子?一身肥肉!快!莫洗了!”
“莫洗就莫洗!”“芹菜”笑著走出來。
王伯後頭跟著狗狗,“芹菜”左右肩膀各掛著口空“夏”。
“你講你,哪個給你取的‘芹菜’名字?”
“我爹!”
“好名字不取,取菜名!”
“我爹不喜歡梅花、菊花,講窮人養花做哪樣?”
“要是取冬瓜、南瓜對你就合適了!”
“你看你!——聽‘狗屎’講,北方有些鄉裏,要孩子無災無難,取的名字難聽得做夢都沒夢過!豬卵,狗雞巴……”
“有這樣?真難叫人信!所以,我講,人這個東西賤!其實,我們這裏不也一樣?你看,狗狗這名字……廣東人生女兒,取砂鍋、鼎罐、瓦盆也是有的。生男的就叫狗仔、豬仔、大象……我跟明亮爹在營上的時候,招來的兵連名字都沒有,就隨便給他們起,步槍、迫擊炮、立正、放哨……”
“你看你的狗狗,到鄉裏來變鄉裏人,腿腳長進了。剛才還在後頭,一下子躥到前頭老遠……”
“都是那苗伢崽帶的,還有那隻狗‘達格烏’。一天到晚滿山闖,連吃飯都叫不回來!”
“他爹媽哪天轉來看到伢崽變了樣,要你還崽,你怎麼辦?”
“哼!我照拂出來的崽哪裏去找?——你看!溪裏頭……”王伯指著老遠在溪裏頭摸魚的隆慶和岩弄。他們都屁股拉垮地一絲不掛。“芹菜”回身要走讓王伯扯住了。
“這麻個皮兩個狗日的!——隆慶!你屁股拉垮要我們怎麼下來呀?啊!你個狗日的!”王伯扯著嗓子喊話。
隆慶聽到了。一大一小兩個人連忙跑上岸,濕淋淋地抱住衣服,直奔那邊山上樹林裏。
“達格烏”也跟他們走了。
“跑哪樣?跑哪樣?穿上衣服不就是?回來!回來嘛!……我們來,你反而跑了……”王伯連笑帶氣追到樹林子裏,影都沒有,“這麻個皮搗事的!——隆慶!隆慶!岩弄!你們還抓不抓魚呀?你們給我轉來!聽到沒有?……”
隆慶和岩弄真的跑了。溪灘上留下三四斤破了肚子曬幹了的魚。所以世界上的事有時真講不清楚,似乎是這兩位一大一小的男士讓人用眼睛破壞了貞操,臉紅得鑽到土裏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