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他們苗族人的禮數,你邊都摸不到!——兩個狗日的,今天不會回來了!”王伯說完,自己仰天笑了兩聲,“來!他們走!我們也來一盤!……”話沒說完,就自己脫衣脫褲——

“芹菜”急了,要擋也來不及,“那怎麼行?你看你‘朝’了!光天化日,你,你讓人看見……”

“看我個卵!看?周圍十裏八裏沒人煙,哪個看你?——脫!你快脫!”王伯自己脫了又幫狗狗脫,眼睛盯住“芹菜”,“這麼涼的水,不洗幾時洗?快!”

“芹菜”自己揪住胸脯往後退,“不!不!我不脫,我沒有臉脫!”

王伯放下狗狗,“麻個皮,看老子來!”澆得“芹菜”一身濕透。

“別澆!別澆!我脫,我脫!”“芹菜”脫光身子連忙蹲在水裏,隻露出一個頭。

王伯抱著狗狗也走到水裏。水,齊腰深。

“狗狗!涼不涼快?”

“好!”狗狗說。

“要我講的話,這溪河好成這樣子,天底下哪裏去找?我都想好好哭一場……”“芹菜”舒服地搓著身子。

狗狗有點怕,緊緊地抱住王伯的脖子。王伯讓狗狗坐在膝蓋上,也給他擦洗,“你看你看!要是帶隻‘洋堿’[122]來就好了!”

“早曉得!我洗澡帕子也帶!”“芹菜”說,“我一輩子算洗了這場好澡……”

“好個屁!你剛才衣服都不肯脫!”王伯罵她。

“芹菜”忽然一下子仰天浮在水麵上,“你看這四周圍山,樹,這水,那天,那雲,雀兒叫,太陽,世界要是這樣,都忘記了,都不掛牽了……一輩子不怕冷,不餓,沒人打我,罵我,不生兒,不養女……”

“伯呀!”

“唔?”

“我想上去。”

“上哪裏去?”

“到石頭那邊!”

“你冷,是不是?”

“我不想在水裏。”

“那好,你在岸邊玩吧!”

王伯把狗狗放在岸邊淺水所在,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回到水裏。她仰著頭閉著眼睛,她解鬆髻子讓頭發散在水裏飄著。

“你生過伢崽,身子還緊邦邦的!看你奶奶多好!”“芹菜”講,王伯沒理她。

“我要有你那麼勻稱就好了!”“芹菜”又講,“你一輩子遇過幾個男人?”

王伯睜開眼,沒看“芹菜”,一動不動,像是自言自語:“‘芹菜’,‘芹菜’!你再哼一聲,我就淹死你!”

“芹菜”猛然站起來走到淺水邊。她怕,她曉得惹不起王伯,她覺得自己放肆了;她轉過身對著岸邊的狗狗,“狗狗!狗狗,你吃不吃奶奶?”

她笑眯眯地雙手托著自己的乳房。

狗狗還撿著水邊的石頭,抬頭望了望“芹菜”。王伯像隻母獅子盯著“芹菜”。

狗狗說:“我不吃奶,我長大吃飯了——嗯!我不喜歡你肚子底下的頭發!”

“芹菜”大笑,彎著身子在水裏打轉。

“這瘋婆娘!”王伯微微地笑了一下。

太陽底下,親著好山水,“芹菜”和王伯都一生難再地找到了自己的燦爛。這是上天的寵幸;她的慈祥、寬懷,發出這一點點純潔的時空,施恩於天底下兩個小小的女子。

“……主啊!我沐浴您的榮光!”

炎熱和冰涼的混合,便產生倦慵,於是這兩大一小的裸體就都憩睡在溫暖的沙灘的太陽下了。

肆無忌憚地休息是人生一大快事。

原來,這一覺可能要睡到太陽落山的,王伯忽然醒了。

天上有雁鵝在飛,排成散漫的人字,後來又變成不橫的一字。大凡快夜的時候,這些隊伍容易零落。一天又一天趕路,到目的地還遠咧!該找個地方休息明天再趕路,隊伍就不齊了。班長還是排長哇哇叫著。這麼叫,把王伯吵醒了;不是,不是……

王伯笑起來,輕輕碰醒狗狗,指著“芹菜”要狗狗看。

“芹菜”扯噗鼾並不難看。一座讓太陽蒸成粉紅的大山,一起一伏,兩坨奶奶一合一聚,肚臍底下那些“頭發”聳得老高,像丘陵上讓風吹著的灌木林。

狗狗膽子大,一點也不怕。隻是覺得應該讓王伯救她,讓她變成個正常的人。狗狗以前見過不少無可奈何的喝醉酒的伯伯叔叔,那是救不醒的。

王伯心裏好笑,也憐憫“芹菜”,難得無牽無掛地睡個好覺。……她剛幫狗狗穿好衣服,站起來的當口,瞥見溪對麵晃著兩個影子……

“起來,‘芹菜’!”她輕輕踢了踢“芹菜”。

“芹菜”醒了曉得有事,發著抖站起問:“什麼事?”

王伯眼睛看著對溪,一邊穿好衣服,順手撿了根硬木棍,轉身對“芹菜”說:“你看好狗狗,我過去一趟,——咦?你傻站起還想讓人看個夠是不是?還不快穿上衣服?”

王伯蹚過了溪,沿著一坨坨大石頭背後走上坡去,樹林子那頭有兩個騎馬背駁殼槍的人,王伯走近後頭這個人,給他腰杆上來了一棍。馬驚起來,前頭那匹馬跑了。後頭摔下馬的人正要摸槍,王伯又給他手杆一棍,把槍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