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賣的東西全擺出來了,人山人海!我們看一下就回來!”
“小心點人擠,看了趕緊轉來!”
“曉得!”
大橋頭還真不是扯謊,鬧熱得很。講的是回龍閣這頭;那頭仍然是擺些雜碎攤子,打豆腐賣醃蘿卜的。
這頭開店的江西佬會做生意,逢年過節,都弄些引人貨出來,水果洋糖,七巧板,走馬燈,紙煙,上海機器洋娃娃,香噴噴的洋堿,蚌殼油,花露水,牙粉,皮球洋鼓洋號,遠遠就聽見伢崽家哭著要買。價錢嚇人,不買不要緊,光看也行。店老板高高個子,站在櫃台裏頭笑臉迎人。鋪子裏噴出漢口、上海才有的一股股引人的味道。
三個小家夥背出狗狗往裏擠,好不容易來到櫃台前,踩在一包一包海帶上。
“喂!喂!徐老板!徐老板!”
“啊!倪伢崽,你們來了,看鬧熱還是買東西?這小伢崽是哪家的呀,這麼肥!”
“我三舅的!”
“啊!張校長、柳校長的少爺!吃糖,吃糖!”玻璃罐取出一粒亮炸亮炸的紅色顆顆送給狗狗,“吃呀!吃呀!甜東西!”
狗狗怕,喜喜幫著接過來,一下就丟進嘴裏。
“是這樣,徐老板,我三舅要我來問問,你們這種月餅,有沒有人幫著送到西門坡屋裏去?要得急,有外頭客來,想讓他們中秋節看看我們朱雀城月餅,嚐嚐……”
“有!怎麼沒有!”
“那好!大大小小送十個,選好看的畫,價錢報送我,明天送來,行不行?當著客人麵,不要說買,圖個歡喜,要講是你過節送的,大家體麵!”
“這怎麼好意思?幫我告訴張校長、柳校長,多謝他照顧生意了!我馬上送!”徐老板匆忙地寫上賬單塞給保大。
“馬上送,要得!我們就轉去等著!”
走到人少的地方,三個人互相看了看。從邊街轉到南門接了沅沅,沿城牆進老西門上坡回到家裏。
院壩裏真的鬧哄哄,爸爸媽媽真請了些黨部的同誌吃夜飯過節。見到他們回來,大家接過狗狗,這個親那個抱,快活得了不得。
前腳一到,後腳馬上有人拍門,說是大橋頭瑞興福洋廣雜貨鋪送月餅來了!
“我們徐老板向張校長、柳校長拜節,小意思,請笑納!”
爸爸正在廚房炒菜走出來聽到這客氣話,望著那一大籃子月餅莫名其妙看著媽媽,媽媽也睜大眼睛,麵子上趕緊多謝,送了兩百銅元茶水錢給夥計。多謝走了。爸爸說:“我從來不認識賣月餅的徐老板,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認識!或者他有兒女在學堂讀書?”媽說。
“那不合適吧!不應該隨便送節禮的,素無往來!等我明天叫人問問,成了風氣那還得了!是不是,明天叫人送回去,道一聲謝罷!”
保大看了一眼喜喜。毛大嚇得蹲在樹底下一聲不出。
“菜齊了,菜齊了,倒酒倒酒!”客人在院壩一桌。太婆、婆、媽、四嬸娘,帶著蝦兵蟹將在堂屋一桌。
燉豬腳,曹津山燒臘全套來齊,爸爸的拿手炒鵪鶉,豬肚子湯,衝菜,紅燒牛肉丸子,幹辣子炒酸蘿卜絲。這幾味東西讓客人不停地叫好。
汾酒是臨時叫柏茂到沙灣跟熟人商量來的,醇馥得很。四叔一喝指了指酒杯,“怕有些年頭!”揚起了嗓子,“柏茂,你打酒那家人姓什麼?”
柏茂在堂屋吃得熱火沒有聽見。
熊先生是個酒人,嘴巴留了一撮黑胡子,三杯之後豪興來了,不停要跟四叔幹杯;省裏頭的劉先生不喝酒,微微地笑著吃菜,講的幾句株洲官話,讓人聽得半懂半不懂;韓先生因為是本地人,見蘿卜絲裏頭的幹辣子炒得好,一撮一撮往嘴裏送……
孩子們這頓飯吃得比誰都快,放下筷子就奔到廚房後頭扛出一根帶葉子的丈多長新鮮竹子,神櫃裏拿出一把拜菩薩用的香,幾對蠟燭和香爐、燭台和一疊紙錢,搬來兩張茶幾,將竹子綁在茶幾右邊腳上,把香尾一寸地方折了一段弄成個鉤分別掛在竹子上下四處。安頓之後,大聲地喊“婆”和“家婆”,“供品你等下擺一擺!柚子在神龕底下,叫柏茂大[30]剝一剝,我們道門口去了!馬上回來!”
喝酒的伯伯叔叔看了奇怪,孩子飯沒吃飽往外跑是什麼意思,明白就裏的人笑著回答:“道門口‘摸獅子’去了!我們小時候都玩過,應節氣的風俗行動。”
“啊?啊?”客人哪裏能一下明白。
“這事情一下說不清楚,等明年中秋我們早點吃飯,到那裏去看看。也不知哪一代傳下來的,就獨朱雀城有。放定更炮後人山人海四處苗鄉山裏都來了人,男女老少,又虔誠又熱鬧,為了道門口那一對紅砂岩打成的獅子,香紙蠟燭旺盛至極!”幼麟好不容易說出一點頭尾。
“啊!啊!”外頭客人恐怕仍然不會清楚。
孩子從西門下來剛到田家門前柵子口,老遠就聽到沸騰人聲,聞到一股熱熱的人氣。爆竹響聲跟著火光映得一街看熱鬧人的臉孔一閃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