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就隆重了。前一天下午弄起,擦身,洗腳洗頭,準備好明早用的新裹腳布,裏外新褲新衣,縐紗新頭巾,新鞋,玉手鐲,玉耳環,玉簪子。由嫁到倪家和孫家的兩個親女兒和兒媳婦全盤料理。

夜間睡不著,兩個女兒陪她擺龍門陣直到四更,又一齊起來梳頭、洗臉、漱口。

天亮之後,狗狗走過來叫太,看太一身新,就說:“太,太是新嫁娘!太是新嫁娘!”

太打趣地問:“狗狗!太好不好看?”

“太好看,婆不好看!”狗狗說。

“呸!不準說婆不好看!”媽連忙解勸。

“太有牙齒,婆沒有牙齒!”狗狗說。大家笑了一個早上。

九十五歲的太一顆牙齒都沒掉,怪不得她胃口這麼好;婆呢?不到七十,門牙和幾顆銼牙都沒有了。

“照相館的先生幾時來呀?中午要不要招呼點心?”太婆信口問著。

“大概不用。沒見城裏頭別家這麼做過。”爸爸回答。

“唔!”太婆又問,“約了哪些人來?”

“倪家不來,徐家不來,南門上除了姐夫和大妹崽也都來。人不少,怕要擠一點!”爸爸說。

“不要擠!多照幾張嘛!”

“是了!這樣好!”

太婆對她的大女兒說:“想起你大哥跟你開照相館的時候,來照相的人那種蠢法你是見多了。有回記得嗎,南門上姓哪樣的秀才,嚇得一下子昏死過去,傳出去是照相勾魂,害我們十幾天沒有生意。”

孫姑婆笑出來,“那是輕的了,有個人照完相回家病了,告到衙門上要我們賠人……”

“哎!人啊!”太婆頗有感慨地說。

不久孩子們在門口叫喊著:“到了!到了!狗日的來了三坨!”

“嚇!嘴巴幹淨點!哪裏學的髒話?快拿黃草紙擦擦嘴巴!”倪姑婆罵起來!

“請坐,請坐!坡太高,背了重東西不好走路!”爸爸忙著倒茶。

照相師父姓米,在城隍廟門口還兼做精裱字畫生意,跟爸爸是個熟人,“不算,不算,我們還上臘耳山趕場咧!”放下箱子,端了杯茶在院壩斟酌場麵。

“夠罷!”爸爸問。

“有多,有多!”米先生說。

接著就是安排椅子凳子。

中間擺張茶幾,放架自鳴座鍾。底下擺個高筒痰盂。兩邊各放四張太師椅。太婆一張,婆坐一張,倪家和孫家兩姊妹一邊坐一張。大孩子站後頭,小孩子盤腿坐老人家腳底下地上。

“好!現在開始站位置!”米先生說。

姑婆扶著太婆出來坐定。

爸爸扶婆坐到茶幾左首邊,還給她理抻抖頭上的帕子和衣角。

孫家姑婆和倪家姑婆是個裏手,自自然然找定了自己的位置坐好。

柳孃、爸爸、四叔、四嬸娘、孫雲路和得豫、伯茂、保大,都站在後頭。

喜喜、毛大、沅沅,坐在地上。媽媽站在左首盡頭位置,弄了張茶幾,把換了條荷葉裙的狗狗放在上頭順手扶著。

“柳妹崽!可惜你媽早我先走;三妹大橋頭屋裏人亂七八糟,要不然,我們娘兒們就齊整了……”這是對柳孃說的。太婆每逢大日子,總要見景生情。

“請不要講話了。我等下打開這個蓋子的時候大家不要動。我叫一、二、三、四、五、六!關上這個蓋子之後,就算是照完了,那時候才好動!”

“我講的‘不要動’,是連眼睛、嘴巴在內,一動,照出來的相就模糊。”

“現在來一盤假的試試。”

……

“好!做得對!等會來真的時候,就照這辦法辦!”

相一共照了三次,三種款式。除了孫瞎子不停地?動眼睛顯得眼睛模糊之外,其餘都十分精彩。

得豫罵他哥:“你看就你一個人不清楚,想想!緊要關頭?眼睛做什麼?要?,不會照完相??你看你個蠢卵!遺臭萬年!”

枇杷完了吃李子,李子完了吃桃子,桃子完了吃棗子,棗子完了吃萼梨。孩子一樹一樹地啃,看看還剩下橘子和柚子沒熟透,一院子的果子,連樹尖尖最頂上的一顆也沒漏下。在孩子眼中,沒什麼好吃的應該留到明天。

要是有人問,都有沒有摘幾斤送給親戚朋友的?當然有。一大籮、一小籮完全按大人交代:

“他們人少,兒子才一歲多,男人又胃氣痛,少送點!”

“這家人多,嘴粗,籮筐大點,揀小的多裝些,香的臭的不會挑口。”

“星廬六爺爺家,有學問的人,選十個大的,蓋上紅紙,圖個歡喜!”

“滿福慶他爹媽都在辰溪教書,隻有他和四個弟弟,等下你到門口叫出來,一人送四五個吃吃行了。”

“男女學堂,一邊送一大筐。底下放小的,上頭放大的,滿點,進門朝辦公室衝,拉大嗓子喊,搞鬧熱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