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也不可以。昨天下午打了一條蛇——烏桕樹上有一大朵“王臘渣”窠——剛下過陣頭雨……平常是可以的。不過要小心,免得滑到坡底下去。其實滑下去也不關事,草軟不傷人,隻讓人好笑。

沅沅在草上做個窩,把狗狗安頓在裏頭。

“這麼好的窩,哪個‘古’[14]裏頭都沒有講過,我扯謊不是人!”沅沅姐對狗狗說。

樹底下長滿了地堇。細細的小莖一根根貼著地麵從帶柄的鴿蛋形葉子中間長出來,頂上開著朵鮮紫小花。沅沅采了一把編成個花環,自己戴著給狗狗看,又小心脫下來套在狗狗脖子上,說狗狗是新嫁娘。

草真香。沅沅叫狗狗聽城外山上“陽雀”[15]叫。

狗狗不懂。狗狗耳朵裏什麼聲音都有。

“你耐煩聽嘛!聽見沒有!‘鬼貴陽!鬼貴陽!’有錢莫討後來娘;前娘殺雞留雞腿,後娘殺雞留雞腸……你看你都不懂!”

“我不要懂!我要轉屋裏去!”狗狗說。

“你乖,你不要轉去,過幾天我上山幫你采‘毛毛針’[16],采茶苞[17],挖又香又甜的‘地枇杷’[18],摘‘洋桃子’[19]和‘羊奶子’[20],還有甜蜜的‘大桐苞’和‘三月苞’[21],都送狗狗吃好不好?”

“好!”

“那還轉不轉屋裏?”

“我要轉屋裏!”

“你都講好了,還要轉屋裏?你個‘攪架精’!好!轉就轉!那狗狗告訴沅沅姐,是不是‘攪架精’?”

“是!”

沅沅好容易背起狗狗。

“狗狗呀!你長大了,重了,像個秤砣!狗狗是秤砣!講!”

“狗狗是秤砣!”

“狗狗是‘攪架精’,講!”

“狗狗是‘攪架精’!”

院壩左首旁門出去下兩三級石坎子有塊小土坪,繞過土牆便一直通到坡下。

小坪有棵棗子樹,木裏木噠!不甜,孩子們懶理它。

坡底下住著些當兵的。夥夫、號兵、喂馬的,有的有家眷,有的單身。還有些砍柴、挑水賣的閑人。

一間澡堂子,三兩家門口掛小方紙燈籠的鴉片煙館,自然還有些半開門的婊子婆娘。

天沒亮,五六個號兵在城牆上“校音”。你“嘟”一聲,他“嘟”一聲,直到把全城人吵醒為止。全城人都罵他們祖宗八代,可惜聽不見。

一個星期天上午,爸爸、媽媽、四叔、四嬸都在家。孩子們也都上了坡,院子一片綠。

來了幺舅娘、柳家孃孃、倪家姑姑,她們帶了新鮮“羊藿”[22]、海青白和新鮮毛豆莢來。

爸爸很興奮,要炒個子薑鴨子,說完就要動身下坡去市場。

“那好!”太婆想起爺爺炒牛肚子那件事來,“老三其實炒得比你爸強十倍,那天一聲不敢出,還是你兒子大膽有出息!”

“我們不在,要在,聽狗狗一講,怕不也嚇掉魂?”柳孃說。

婆說:“那天吃完飯回房裏,他還一個人坐在床沿上笑,不曉得是醉了還是想到狗狗的話……”

“狗狗!你講講,你怕不怕爺爺?”幺舅娘問。

“唔!爺爺炒菜鹹妥了!”狗狗說。

“噯!問你怕不怕爺爺?講啦!”柳孃說。

“爺爺乖!”狗狗說。

太婆笑了,“狗狗‘王顧左右’啊!等我報送爺爺,說你講他‘乖’,好不好?”

“爺爺炒菜鹹妥了!”狗狗說。

“噯!不要總是講老話!沒意思!”婆說,“狗狗讓媽抱,沅沅跟我到廚房摘豆莢!”

姑姑跟幺舅娘、柳孃都說要去,讓太婆留住了,“一點豆莢,用得著那麼多人弄?”

講著講著,喜喜、毛大、保大闖進來說:“我們帶狗狗走玩去!”說完搶了狗狗就走。

“小心點,不要跌了!”媽說。

“不會!不會!”孩子們回答。

出了房門,來到小坪。

“狗狗,我們讓你看一樣東西!”喜喜講完,自己先扒到土牆洞眼裏看了一下;保大把狗狗交給毛大,也扒到洞口看了一下。毛大問保大:“完了沒有?”保大一動不動地回答:“早得很咧!——喂!讓狗狗看,合不合適?”

“這算什麼呢?”毛大說完輪到狗狗看。

“狗狗,狗狗,你看到哪樣?”喜喜高興地問。

“屋屋,雞,雞!”

“不看雞,不看屋,你還看到哪樣?”保大抱住狗狗問。

“嗒嗒嘀!嗒嗒嘀!嗒嗒嘀‘打啵’[23]!”狗狗說。

毛大問喜喜,什麼叫“嗒嗒嘀”?

“‘打啵’對!狗狗,你講哪樣‘嗒嗒嘀’?”

狗狗回過頭,很認真地又說了一遍。

“啊!對了!跟那個婆娘‘打啵’的是個號兵!屁股後頭掛了把號,不信你看。”喜喜說完接過狗狗。毛大又搶著看,“日他媽,屁股後頭真有把號。那婆娘不像婊子,年紀大些。我看是那個洗衣大奶奶婆娘吧?”毛大說,“好!他們‘打’完了!收兵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