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沒戴眼鏡。那不怪,南北這兩年仗打得多,洞庭湖也忙起來了,飛禽走獸都往我們這裏躲。萬壽宮柏樹上來那麼多灰鶴,連西門上李家屋背後、常平倉前頭那一小塊池塘,居然擠了十幾隻丹頂鶴,引來教育局那幫趣人去搖頭擺尾吟詩填詞……老師長還貼了告示,是祥瑞,不準人碰!”段一罕接著說,“……至於南華山有人遇見麒麟,那就未免太渲染了……”

“科學家說,麒麟就是現在非洲的長頸鹿……”

“不會的!張華《博物誌》上說麒麟身有斑紋,頸長九尺,就附會到長頸鹿身上,可以想象嘛!九尺長的頸項,還有麒麟樣子沒有?古人知識見聞有限,牽強附會在所難免……”

“那是!”

“擺碗!”廚房內老板一聲炸雷,廖老板猛地從棋桌邊蹦起來,“這狗日婆娘!”起身把門口的鋪板上了,隻留一扇店門開著,匆匆進了廚房。

兩張矮方桌合並,一夥人頓時集攏找妥位置,杯盤碗筷亂了一陣,清嗓咳嗽就緒。

高素儒明知廖老板坐不住,卻要客套一下,“怎麼?不一起來?”

廖老板連忙搖手,“我還忙,我還忙,你們請!”

還真是忙,出出進進。灶房裏的熱鬧看得出內老板的高昂興致。

第一筷子菜進口,幾乎大家同時瞪亮眼睛。

方若原想狠狠對廚房叫幾聲好,卻是轉過身來向著廖老板,手指頭戳了戳那個方向,“這婆娘算你撿到了!”

幼麟不會喝酒,裝碗飯陪著吃。他一邊吃一邊想,幾樣菜都弄得瀟灑、利索,不拖泥帶水。細聽廚房鑼鼓點意思的鍋鏟聲,這婆娘一定來頭不小。臘肉薄得像片片明瓦,金黃脆嫩,厚薄得宜,跟油綠綠的蒜苗拌在一起卷進口裏,稍加嚼動,簡直是一嘴的融洽。

不對,理會得簡單了,怎麼能光是臘肉和蒜苗的作用呢?

名分上是臘肉炒蒜苗,實際文章做在一大把幹辣子和剛下樹的、嫩嫣嫣的花椒珠子上。

幹辣子下鍋,最忌大火,猛不留神辣椒變成焦黑,與炭為伍,全局玩完。要的是那股撲鼻酥香,而這點顏色火候卻來之不易。

剛摘下的花椒,油鍋裏汆過,齒縫裏一扣,“啵”的一聲紛紛流出小滴小滴噴香的花椒油來。

一匙糯米甜酒能提高醃類的醇馥神秘感,且中和臘肉中偶爾出現的“哈”味。

若要炒菜疏落有致可用醬油;增加凝聚力就非黃醬不可。回鍋肉、炒臘肉片宜用黃醬。

要訣在於懂得分而治之的方法。小火溫油,進蒜茸,進辣椒幹、鮮花椒。蒜茸見黃,起鍋。

另小火溫油,進臘肉片,進蒜苗同炒;加大火,翻炒一分鍾,進幹辣椒、鮮花椒、黃醬、糯米甜酒,倒在一起翻三兩下起鍋。

細細揣摸,婆娘一定明白這個路數,三十來歲,鍋鏟火候玩得算可以了。

幼麟不很留神周圍一幫酒人的混語,他一個菜一個菜地輪著研究其中節奏變化,他覺得很像自己本行的音樂關係。

黎雪卿是個胖子近視眼,幾杯下肚之後,鼻子、喉嚨都響動起來:“定更炮放了沒有?”

“定更炮?二炮也快了,不看看,月亮過八角樓了。——嗯,幼麟哪!我看叫人到東門城樓子上打個招呼,老先生要回來,慢點關城門……”

“那是。喜喜,喜喜!你飯吃飽了嗎?”

“早飽了,你看,我還幫老板娘在廚房裏燒火。”

“不是叫你到門口放哨把風嗎?怎麼進廚房燒火?”

“你沒有喊我到門口放哨!”喜喜說。

方若、韓山都幫著說沒有!沒有!

“好了!好了!你趕緊去東門城樓子上跟滿家爺爺報個信,講我們都在接官亭等爺爺,請他慢點關城門。快去快來,不要跑,免得絆跤子!”

“曉得!”喜喜高高興興地走進黑咕隆咚的夜路裏頭去了。

廖老板加了幾次酒,內老板也在齋豬肉燉鍋子火爐裏添了幾回炭,看看大夥興致正濃,覺得這是很難得的,心裏高興,“還有點鮮筍子和椿木芽,給你們涼拌了要不要?”

“要,要,要,怎麼不要?還有你們賣給過路客人,說是打賭不餿的紅辣子炒牛肉絲,也可以端過來嘛!”

“你們真不怕餿?”

“餿了你還賣?”

廖老板把一大盤用紗布蓋好的紅辣子炒牛肉絲端端正正地擺在正當中,“要不要熱一熱?”

韓山順手一摸,嚇了一大跳,“那麼涼快,像冰淩子一樣!怎麼搞的?”

這麼一說,大家都伸手過來試一試。

“喔!怪不得內老板口氣那麼大,幾天的老菜還敢賣給客人,我看廖老板怕是討了個七仙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