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寬的大河怎麼過去?有橋麼?”我把手放到前額向河麵探看,似乎湍急的兩端河麵上都沒有橋的影子。
“往前走大概一裏多,就有一片白鷺洲的淺灘,從那可以走過河去,就是脫鞋挽起褲腳便是。”老太太咧嘴天然地笑。
“謝婆婆的指點。”春陽拱手對老太太道別,便朝著她所指方向走,我忍不住提醒道:“酒水錢你忘記給了?”
“不必了,年輕人。”老太太擺手示意。
“老人家都說不必了。”春陽轉眼看看我,“倒是你,還跟來做什麼?你待在這兒。”
“啊?那不成!我又不懂路回去!”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貼在春陽後麵緊走,春陽聽我這話,回頭與那老太太互望一眼,老太太隻是抿嘴淺笑,當我們走出數十步,老太太還大聲提醒:“要是怕山路難行,記得用木蓮藤挽著手走。”
所謂的白鷺洲,隻是河中央衝擊擱淺的一大片沙洲,其上叢生蘆葦,當中有許多白鷺水鳥做窩,我看這水麵上攸乎間就飄來一群大霧,煙波漾著白羽和絨毛,寬闊瞬間蒙上浩渺的霧靄,有癢癢的東西飄到鼻子裏,我打了個噴嚏,“剛那麼晴朗的天,怎麼說陰就陰下來了?”
春陽將外披的月衣褪下來,“你還沒明白?這裏不是人間,你坐在衣服上,我帶你過河。”
我依言俯身跪坐在月衣之上,春陽手中攥住衣服的一角,四周頓時無風自起寒惻惻的氣旋,衣服就托著我輕輕升起來,大約到春陽齊肩高的位置,他的雙腳離地,我倆如一葉飄零到蒼茫的水麵上,耳邊偶有鳥羽撲棱的聲響,我既感到新奇又害怕,突然遠遠不知從哪傳來的呼喊:“弟弟、弟弟……”
“誒?你聽,好像是碧蘢夫人的聲音?”我小聲提醒春陽,“是她在喊你?”
春陽卻沒有搭理我,我氣悶地拿眼偷看下方,白鷺洲上除了蘆葦就是沙礫平地,忽然我發現有個人正拿著鐵鍬正在一個地方使勁挖著什麼,細看那人的個頭身量都特別狹小,我正覺奇怪,那人就抬起頭望向我這邊來,當看清他的臉我立刻驚呼起來,“是那個黃鼠狼精!”
“什麼都別聽、別看,馬上就能到萼樓,到那一切就都能清楚是怎麼回事。”春陽冷聲告誡時,半空中的雲霧將沙洲也完全彌漫掉,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再抬頭望向前方,一堵巉岩衝天而立,春陽緩緩按下風氣,我倆落回地麵上,我幫著春陽把月衣收起,“這個……被我踩髒了,回去我替你洗幹淨再送還……”
“噓——”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霧氣,但春陽做噤聲的手勢,“跟在我後麵,別走散。”
針尖般綿密的潮濕露霜噙滿腳下的路徑,我好像是走在大塊鵝卵石鋪就的台階上,但周遭一切情景都墮入夢中,既沒鳥聲,更無人跡。
“簫娘麵,薄啼目,桃葉尖,易得愁……”
似曾相熟的歌聲自高而低,清越如銅壺滴漏,隻是婉轉之間夾著咽聲,我一時聽得放慢腳步,前方遠遠就依稀露出一起燈火雅舍的光景;登上最末一級台階,就見彎池青蒲水麵,對岸垂落幾株大綠芭蕉,並杵立了數盞一人多高的擎枝琉璃燈,照見樹下一地瓜田,有兩三個童男女子的身影在其中奔跑嬉戲。
“這裏……”我用力揉一揉眼睛,“這裏真的是萼樓?”
繞過蕉樹瓜田,燈光掩映中一爿紅琉屋頂,還有兩樹怒放的玉蘭樹,我和春陽依次走到樹下,白的花瓣掉落下來,輕輕打在我頭上,我用手從頭頂取下花瓣放到鼻子嗅一嗅,“好香。”
春陽不動聲色,但神情都是戒備,跨入門檻前,抬頭看那門首的牌匾,又伸手撫摸身旁的雕梁畫棟,這時從內走出一對有說有笑的翠衣童子,是軟藥他哥兒倆。
當軟藥一看見春陽立刻過來攙住他的手臂:“少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方才梅夫先生還著人請您去喝茶呢!”
春陽和我對視一眼,我已感覺不對勁,按照以往整個萼樓裏的大小鬼們對春陽向來是恭敬而遠之的,像軟藥這樣的小廝過往見到他更是低眉順眼,絕不敢上前來牽扯他的,但春陽仍是對我再叮囑一句,“記得別走散。”便跟著他倆入內了。
蓮花池上照舊是一班小戲在那跳舞演唱,穿廊軒庭的燈紅酒色裏數不清男女在相互追逐調戲,一切皆如往常。
我們前後腳正走在回廊上,前方盡頭魚貫就走來一行珠冠舞衣的美人,一行走一行嘰喳說笑,我卻迎麵聞到一股說不出來的腐臭味道,當快到近前時,領頭一位突然驚喜地喊:“誒?是春陽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