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宗教之真(3)(1 / 3)

我們尋繹少年中國學會田漢君曾慕韓君爭論宗教的信,他意思裏所隱約指的宗教的必要,是能令我們情感豐富熱烈,而生活勇猛奮發。我們看差不多大家都認悲憫愛人的懷抱,犧牲一己的精神,是宗教家的模樣。這有沒有相連的關係呢?似乎是有的。這種特殊的懷抱與精神,實出於一種特殊的宇宙觀——不由理智的而為非理性的神秘的宇宙觀。因他這種宇宙觀是宗教式的宇宙觀。所以多半是宗教家才得有此了。既然宗教家才得有此,此而必要,亦即宗教的必要了。我們看見有這種懷抱精神的人,他的生活很活潑奮發而安定不搖,可以說於他自己很必要的,而這樣人於人群也很必要的。然則宗教的必要是不是在這裏呢?這實非必要。我們覺得單就個人看,人的生活活潑奮發與溫愛的態度是必要的,若“悲憫”“犧牲”和田君所說的“白熱”似無必要。而生活活潑奮發與溫愛的態度非必宗教才能給我們,這是很明白的。若就人群來看,雖然在現在我們很提倡悲憫、犧牲、熱情,卻恐一旦社會用不著。都因社會有病,社會製度不良,或者文化低時人力不能勝天行,才需要這樣人。但這非長久如此,故爾救人的人,殊非永遠的必要。假使宗教的必要不過如此,則宗教便也不得長久了。然宗教的必要固別有所在。

宗教之真必要所在[22]

這一個個必要的鑒定也不能很詳盡,我現在可以把宗教的真必要告訴大家了。這個話說出來似也不希奇,卻待細細批評過,方曉得隻有他是真的。從這真的必要才產出真的宗教,宗教之真,直到此才發現。這便是印度人——尤其是數論和佛教——所問的問題。我們看小乘經(如佛本行集經等)上邊敘說佛當初是為什麼出家,那就是代表本來的佛教是應於那種要求而起的。(所以說做“本來的佛教”是因大乘教便稍不同,但我並不說大乘是後來才有的。)照那經上的話大約可分做兩種問題,卻有一種是尤常常說的。均略為講明如下:

經上敘說佛未出家時發見了人生上的問題,使他心動情搖,屏去左右,思維莫釋,約計有四次。頭一次略敘雲:

太子出遊,看諸耕人,赤體辛勤,被日炙背,塵土坌身,喘呷汗流。牛縻犁端,時時捶掣,犁桶砑領,鞅繩勒咽,血出下流,傷破皮肉。犁揚土撥之下皆有蟲出,人犁過後,諸鳥雀競飛吞啄取食。太子見已,生大憂愁,思念諸眾生等有如是事。語諸左右悉各遠離,我欲私行。即行到一閻浮樹下,於草上跏趺而坐,諦心思維,便入禪定。

以後第二次便是於城東門遇老人,第三次是於城南門遇病人,第四次是於城西門遇死人,每次有遇皆屏人默坐,慘切憂思,不能去懷,大約便都是問題所在了。這四次中頭一次是一種問題,後三次是一種問題。頭一次的問題意思是說“眾生的生活都是相殘”,所以數論和佛教皆持慈悲不殺之義,不肯食肉。(由戒殺故不食肉,並不包在不吃葷範圍內,葷謂蔥等之屬。)並且正在生機活潑欣欣向榮的果蔬也不肯割采,隻吃那老敗的。(此說偶忘其何出。)差不多是他對著這樣殘忍的事,他心裏便疼一樣。他這個疼便是你大家所沒有的感覺,所以感覺不到的材料,即便去點明也還不喻的。象這眾生相殘的世界是他所不能看的,但是我們能想象世界眾生會有不相殘的一天麼?這明明是不可能的。連自己的生活尚不能免於殘傷別物,那鳥獸蟲豸本能的生活怎得改呢?那麼,這樣世界他就不能一日居,這樣生活他就不能往下做。他對於這樣生活世界唯一的要求就是脫離。我們試鑒定剖析他這種痛感或有沒有錯幻之處?有沒有可以安慰之法?後此世界能不能使他不生此感?他實在沒有錯幻之點可指,他出於吾人所不能否認之真情,頂多說他要求過奢罷了。但這由我們的情有所未至,對於他的情感不相喻,所以拿理智來評算情感,說這種隔膜無當的話。其實他這種的感是無可批評的,隻有俯首承認。並且這個是全無安慰之法的,客觀的局麵固無法改變,主觀的情誌亦無法掉換轉移。對於別種情誌不寧時所用的轉移方法,如所謂使人涵泳於一“直覺的宇宙”中者,至此全不中用。這個痛感便是直覺(一切情感俱屬直覺),正以他出於直覺,而且不攙理智之單純直覺,所以不可轉移不能駁回。若問他於後此世界如何?我們可以很決斷不疑的明白告訴你,這種感情頂不能逃的莫過於改造後的世界了!因為後此人類的生活之尚情尚直覺是不得不然,這對以前固為一種糾正補救,而其結果適以為後來之自殺!(並且我們很看清楚那時所尚並非浮動、激越、走極端的感情,而是孔家平穩中和的感情,但其結果皆適以自殺。)就是說人類陷於非生此感不可之地步,引入無可解決之問題以自困也。所以吾人對此隻有承認其唯一“脫離”之要求不能拒卻。宗教自始至終皆為謀現前局麵之超脫,然前此皆假超脫,至此乃不能不為真超脫真出世矣。宗教之真於是乃見,蓋以宗教之必要至此而後不拔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