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宗教之真(1)(2 / 3)

第五,生活競爭激烈,物質文明之誘惑亦多,人生疲於對外,一切模糊混過。

人們對於宗教之需要既遠不如前,而知見明利,又使宗教之安立倍難於前;於是從近代到今天,宗教之失勢,遂不可挽。

有的人,輕率推斷宗教後此將不複在人類文化中有其位置。此證之以最近歐美有識之士,警覺於現代文明之危機者,又轉其眼光及興趣於宗教,而有以知其不然。我們說到此,亦不能不更向深處說一說。

宗教是什麼?如我在《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所說:

宗教者,出世之謂也。方人類文化之萌,而宗教萌焉;方宗教之萌,而出世之傾向萌焉。人類之求生活傾向為正,為主,同時此出世傾向為反,為賓。一正一反,一主一賓。常相輔以維係生活而促進文化。[18]

本書前章亦曾提及:

人類的生命,具有相反之兩麵:一麵是從軀殼起念之傾向;又一麵是傾向於超軀殼或反軀殼。(中略)宗教正是代表後一傾向。

宗教的真根據,是在出世。出世間者,世間之所托。世間有限也,而托於無限;世間相對也,而托於絕對;世間生滅也,而托於不生滅。超軀殼或反軀殼,無非出世傾向之異名。這傾向,則為人類打開一般生物之錮閉性而有:

(上略)蓋生物進化到人類,實開一異境;一切生物均限於“有對”之中,唯人類則以“有對”超進於“無對”——他一麵還是站腳在“有對”,一麵實又超“有對”而進於“無對”了。[19]

世間,出世間,非一非異,隔而不隔。從乎有對則隔;從其無對則不隔——這些話隻是說在這裏,不及講明,講明待另成專書。

人總是若明若昧地,或直接或間接地,傾向於出世,若不容已,此亦不必皆形成宗教,而宗教之本,則在此。費爾巴哈(L,Feuerbach)著《宗教之本質》一書,其第一章總括地說“依賴感乃是宗教的根源”。我們說到信教,亦恒雲“皈依”,其情恰亦可見。然依賴卻有多種不同,宗教最初可說是一種對於外力之假借;此外力卻實在就是自己。其所依賴者,原出於自己一種構想。但這樣轉一彎過來,便有無比奇效。因為自己力量原自無邊,而自己不能發現。宗教中所有對象之偉大、崇高、永恒、真實、美善、純潔,原是人自己本具之德,而自己卻相信不及。經這樣一轉彎,自己隨即偉大,隨即純潔,於不自覺,其自我否定,每每就是另一方式並進一步之自我肯定。宗教最後則不經假借,徹達出世,依賴所依賴泯合無間,由解放自己而完成自己。所以同一禮拜祈禱,同一懺悔清修,恒視其人而異其內容。宗教之恒視其時代文化而異其品第,亦正為此。

“弱者而後需要宗教,愚者而後接受宗教”,過去或不免有此情形,非所論於一切。胡石青先生有雲“理智盡處生信仰”,此謂理智有盡,理智與信仰非必不相容。基督徒有雲“宗教之可貴,在它使人得到最大的好處”,此好處謂“永生”。“永生”雖為基督教名詞,而其旨引申可通於一切。這兩則說話都不及深,而宗教之可能,宗教之必要,端可識已。

宗教問題之研究[20]

我們既說到此處,該把宗教來討論討論。形而上學之成就,是印度人之小成就,假使印度人要有成就一定在宗教上,因為印度原隻有宗教,而形而上學原是附屬於其內的。並且我們上麵說他研究形而上學的動機是在宗教、出世,卻沒有說出宗教、出世的動機在什麼地方;此刻正好接續前邊來講宗教的動機,問他為什麼要出世。我曾有一篇舊文章在少年中國學會的是宗教問題講演,在那裏麵我曾指明印度宗教的動機,並從以論定宗教的必要。此刻可以拿來敘說,並將原來要講明宗教的未盡之意補足之。

宗教是人類文化上很普遍很重要的一樁東西。但是從近代遭許多人批評之後,各人都拿自己的意思來解釋宗教,你以為宗教是這樣,他以為宗教是那樣,以致一般人對宗教都是莫名其妙。所以我們現在對於宗教問題之解決實在是很緊要的。

我們現在要解決宗教的問題,頭一句自然要問宗教究竟是何物?知道了這層然後對於宗教的真妄利弊此後存在不存在的話方好去說,否則無從說起。差不多將“宗教是什麼”弄明白了,各種問題便算已經解決了。絕不應明確的宗教觀念未得到,便胡亂評斷什麼宗教的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