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琳:相守在夜晚的舞陽河畔(1 / 1)

Day131,8月15日,晴

玉屏到鎮遠的那段306省道建在高處,沿路可以俯瞰到一條如翡翠般碧透的河流——舞陽河。我們看見,河水拐著彎轉著圈繞出塊芭蕉葉形狀的土地,背靠著金字塔似的三座山,縱橫交錯的田野那頭,藏著一個小村莊。我們看見,七八個村民,有的踩在水裏,有的站在岸上,排成一列拖拽著要跨河搭建的電纜,像一隊大雁整齊地在天空飛翔。我們看見幾個光屁股的小孩,在淺水灘嬉戲,旁邊一個洗衣服的瘦小老太,傾下的身體被鬥笠嚴嚴地遮住。我們還看見,河水在一座龍形的山側彙聚成一個寒潭,一隻白鷺貼著水麵掠過,在鏡麵上劃出一條青絲般的波瀾。

我們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始終到不得近前。天色逐漸暗下來,卻在蕉溪找不到合意的旅店。鎮子的石橋下麵,舞陽河第一次離我們那麼近,我和老羅決定:幹脆到河邊露宿吧。於是摸黑往下走,路過幾家人的房門口,經過一段水泥小路,再穿過一塊苞穀地,車輪攆進沙石灘,發出“喀喇喀喇”的響動。離我們幾米處,有河水潺潺地流動。

我們拿出手電筒,借著微弱的光,搭好帳篷,把後馱包當作了枕頭;背包擠在兩人腦袋中間,4個後駝側包整齊地排在腳邊,睡覺時把腳搭在上麵;電棍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帳篷外邊,“藍靛殼”和“紅巧兒”被放倒,摞在一起,車架和前後輪都連接著鎖上。為防下雨,把車坐墊也拆了下來,放到帳篷裏。一切準備停當,我們分辨著距離,走到河邊。這晚沒有月亮,滿天的繁星顯得尤其明亮,映在河麵,泛起銀色的粼粼波光。我們捧起“銀河”水,洗把臉,漱漱口,鑽進帳篷。

在舞陽河畔露宿的一晚,感受和心情實際上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事實上,在黑夜包裹的晚上,河水流動的潺潺聲顯得空洞異常;身後的苞穀地,時不時地發出刷刷聲,蟋蟀也不持續地叫,停停歇歇,讓人禁不住猜測裏麵是否會有什麼東西隱藏;河對麵那座高山,黑得那麼深,那無盡的黑,像要把世間萬物都吸進去一樣;離我們大約200米的地方,有人攏了個火堆,人影在火光裏若隱若現,好像是一個人,再細看卻又像兩個。順風時,一陣陣完全聽不清的喃喃低語傳過來,幽靈般詭異。

這一夜,我幾乎無眠。腦子裏一刻不停地胡思亂想:會不會有各種危險靠近?帳篷外的自行車會不會被偷?火堆邊的人什麼時候走?走時會不會經過我們的帳篷?夜裏會不會下雨?如果遇到意外我該怎麼保護老羅、保護自己?

就那麼想著,我的右手越發緊緊地抓住他的左手,我的左手攥著電棍,絲毫不敢放鬆。耳朵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稍有動靜,神經質地馬上瞪大眼睛透過帳篷配合耳朵一起分辨……老羅回應著,也緊緊抓住我的手,呼吸聲告訴我,他也沒有睡著,不時屏息靜氣,側一側頭,警惕性絲毫不亞於我。

在不安的夜裏,露宿在星光下,哪裏有什麼浪漫可言。

天將拂曉時,周圍的一切顯露出來,遠處的山被一層薄霧纏繞,分得出這山與那山,美不勝收;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頭牛,在河邊吃草,一身紅褐色的皮膚,凸顯在以綠色為主色調的“畫布”上;那塊苞穀地,原來小得很,五六步就到別人家的屋牆下;河水再不是銀色,又變回翠綠,水流溫和柔軟;昨晚那堆篝火,燒得隻剩下一個小小的炭堆;河對麵那座山,原來還有一條公路修在山腰上。

想到一句歌詞,“白天不懂夜的黑”。陽光下,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存在,在黑暗裏卻會令人膽怯和恐慌。我莫名地陷入悲觀,想著責任,想著我愛的人,不知是否能常伴身旁。

後來羞愧地跟老羅說起自己這些草木皆兵的恐慌,他居然跟我一樣,對我說:“如果真遇到意外,我保護不了你,該怎麼辦?”

曾經在火車上遇到一個韓國人,說自己花1萬多人民幣走過了歐洲十幾個國家,令我相當震驚。詢問下才得知:除了飛機票、車票、吃飯等必需的開銷,他幾乎不花錢,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睡覺:賓館大堂沙發上、公園長凳上、火車站、汽車站、城市廣場上……我當時既羨慕又佩服,覺得這樣的生活刺激且充實。如今,我們在黑暗裏體驗過焦灼,雖然並不險惡;我們在行程中經曆過艱辛,也許不那麼刻骨銘心。我們依然會盡自己的努力去尋找向往的風景,但要把彼此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對曾經向往的冒險生活,依然羨慕又佩服,然而也僅限於羨慕和佩服。

說退縮也好,說怯懦也罷,這將是我的選擇,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