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羅庚:敞開的門(1 / 1)

Day132,8月16日,晴

經曆了無眠的一夜,早起蹲在舞陽河邊洗臉時,心情才算放鬆下來。

琳在帳篷裏忙東忙西打掃戰場,我則略微舒展了一下還有些酸麻的腰腿,開始補胎。

其實這個活我已經幹得很熟練了,僅憑聲音就可以找到漏眼兒的位置。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讓琳從河裏舀了盆水上來。蹲在沙石地上,我用手摩挲著外胎內壁,尋找紮漏車胎的元凶。剛進行到一半,就聽到琳在感歎:

“這形象,這動作,隨便找個馬路牙子一坐,咱吃飯就不愁了!”

我抬起頭,非常“飄逸”地甩了下頭發,說:“真那麼帥?趕緊給哥留個影!”

琳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相機,一陣“哢嚓”,竊笑著把相機遞過來。我探頭一看差點兒沒認出來:照片裏的人(不是我、不是我、絕對不是我)頭發已經長過耳根,經過一夜的折騰,上麵沾滿了沙土,被汗一浸,一綹一綹地在腦袋上歪七扭八地堆著;一張包公似的臉上,胡子在嘴邊圍了一圈;更關鍵的是,身上套了個沒洗幹淨的“白色抹布”(其實是T恤),左邊肩膀的位置,破開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洞,露出的皮膚被太陽曬得起了皮,黑一塊白一塊……

琳在旁邊拍拍我的肩膀(漏洞的那邊),深情地說:“帥哥,雖然挺性感,咱能換一件不?丟不起那人!”

我長歎了一口氣:“算了,這樣比較防盜……”於是,從蕉溪到鎮遠的40公裏路上,我依然穿著這件“時尚”的洞洞裝。

道路仍在施工,陽光依舊燦爛,就算在貴州這個氣候宜人的地方,被太陽暴曬一上午,也相當不好受。好不容易見到路邊有個小賣部,我趕忙停車衝過去,還沒等進門,就開始喊:“老板,來兩瓶凍成冰的礦泉水!”叫了半天竟然沒人理我。進門一看才發現,小店裏一個人都沒有。

冰箱插著電,震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響;靠牆角的木頭櫃子裏塞滿了薩其馬、洋芋片、綠豆糕和方便麵等各式食品;一台十四五寸的電視機就放在門口邊的櫃台上,側麵一道木門通向內室,肆意地敞著。我一邊繼續大聲喊人一邊把頭探到木門裏尋找。裏屋床鋪家具一應俱全,唯獨沒有人。我又轉到房後找了個遍,依然沒有人。

回到門口,我運足氣吼了一嗓子:“有人沒有啊?”隻有路上的車發出的“嘟嘟”聲回應著我們。不能再等了,也不知道又要走出多遠才能碰到下一個小店。於是我自作主張打開冰箱,裏麵塞滿了飲料和水。我挑了兩瓶凍得比石頭還結實的農夫山泉,照幾天來的常例價,放下4塊錢,用櫃台上一個塑料盒子壓住,轉身出來。

回到車前,拿毛巾把冰水包住,放在後馱包裏塞好。走出去沒兩步,回頭瞥見一個老鄉出現在馬路對麵,慢慢悠悠往小賣部方向走去。我趕緊停下,扯著嗓子問:“你是那家的老板不?”看到那人點點頭。我接著喊:“我們拿了兩瓶冰水,錢放櫃台上了。”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掏出冰水給老板過目。沒想到他擺擺手,衝我們咧咧嘴,回了一句:“啊,知道了!”就徑直走進小店,再也沒回頭。自始至終也沒關心過拿的什麼水,給的錢夠不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驚訝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木板門後,才跨上車子繼續趕路。

幾天來,路邊這種敞著門的房子並不少見,可想而知,沒有戒備的並非一家兩家。相比自己這麼多年在城市的生活,真是天壤之別。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中便有“防備”二字,家裏的大門外裝上防盜門,窗戶外裝上防盜窗,像籠子一樣把自己關在裏邊,別人進不來,自己也出不去;無論走到哪兒都要看緊自己的包,要麼緊緊地夾在腋下,要麼牢牢地抱在胸前(有幾個人沒被偷過?);就算是買了東西送貨上門時,也要先準備一下,關上所有的房門,調大電視的聲音,偽裝成屋裏還有其他人的樣子。我們自己也同樣被別人防備著,逛商場時時時刻刻跟在身後的售貨員總會令人不自在;坐公交時,盡管很擁擠,手也不能放到他人物品的旁邊,各自謹守著瓜田李下的世俗原則,身體雖然緊靠在一起,心卻離得很遠。

到了鎮遠住進賓館後,和老板聊起路上小賣部的事情時,他習以為常地對我們說這裏都是這樣;還說如果我倆沒有吃的了,隨便敲開一家老鄉的門(這裏的老鄉指的是當地人),都絕對不會讓我們餓著。

聽了他的話,除了感歎,還有一股無名的矛盾情緒湧上心頭。這片尚未開發的淨土,等道路修好之後,應該很快就會成為炙手可熱的旅遊線路吧!屆時,會有大批的遊人湧入,給這裏帶來繁華和財富的同時,也會讓當地人明白何為現實、何為功利,就像很多旅遊城市那樣;也許,還會變得像我們一樣,如同刺蝟,時時刻刻警覺,時時刻刻防範。那敞開的門,終有一天,在這裏也會變成遙遠的夢幻吧。

不過,此刻這裏還是那麼樸實,所以我的“防盜洞洞裝”也派不上什麼用場,於是我決定讓它永遠地留在鎮遠這片淨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