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姥姥趕忙展開笑臉,掏出香煙遞過去。杜廣才沒有接,三姥姥隻好訕訕地放在他麵前的桌上。
杜廣才屁股剛落板凳,一會就又蹦起來,拍著桌子說,你們都是做父母的,哪個願意自家的兒女去吃苦受累呀?要是你們的女兒,你們願意把她往窮窩裏推嗎……
兩個表姥姥被數落得抬不起頭,默默地抽著煙,臉上一層鐵灰色。三姥姥向二姥姥遞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退出門外,沒頭沒臉地紮進濃重的夜色之中。
事後知道,杜廣才貿然而至,純屬巧合。他根本不知道顧一平兩個姥姥到漫塘去。他到漫塘老表那裏,也是想打聽一下顧一平的細節,回去好把硬往南牆上撞的死丫頭給扳過來。孰料男女雙方的人都想到了共同的關係——漫塘老表,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撞到了槍口上。
顧一平二次來到小窩棚,二姥姥正在給老母豬身下墊稻草。天氣涼了,快要過小豬了,老母豬的身下要墊得暖和些。老人沒有生活來源,隻能在小窩棚裏養一頭老母豬,每年過兩窩小豬,養到20來斤重,捉到集市上賣了,賺幾個小錢,買點油鹽鹹淡打發日子。見侄兒進屋,他把手裏最後一把草墊完,招呼侄兒坐下。
老人抹了抹山羊胡須,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說,小皮呀,命該你不順呐,喜酒不是那麼好喝的。指望你漫塘表姥姥,恐怕不行了。事情能不能成,還要靠你自己,靠姑娘她自己。隻要你們倆能拴在一起,一心一意,閻王老子拿你們也沒辦法呀……
顧一平從窩棚裏出來,心裏空落落的,兩腳似乎踩在棉絮上,軟綿綿的站不穩腳跟。渾身癱軟,自行車也騎不動了,隻好推著,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黑暗包裹著他,緊緊地,無法掙脫。
他沒有得到所希望的東西。然而他並不甘心,麗麗期待的目光依然在他心裏閃爍。她的聲音、容貌已經嵌入他的骨髓,強大的青春活力敦促他,不允許他隨意說放棄。
他想起二姥姥最後的那席話,靠別人是不行的,還要靠自己。這個最簡單的道理,在憂愁煩惱之時幾乎忘記了,經過老人的提醒,在腦海裏再次清晰起來……
18
青山不語,長歌當哭。他有滿肚子的話要對麗麗傾訴。可是麗麗不在身邊,他無以麵對,無法排遣自己的情緒,便關起門來,攤開紙筆,奮筆疾書:
麗麗,那天去你那兒,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你忙於排練,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就進去了。我理解你的難處。你受到家人的阻撓,讓你受到委屈,我深感愧疚。
但我太喜歡你了,不忍放棄我們的感情。回來找了我二姥姥、三姥姥,托他們到漫塘去找你幾個表姥姥說情,但是都不能如願。雖然如此,我並不死心。
我是多麼喜歡你,多麼愛你!山峰可以倒塌,河流可以幹涸,我對你的感情是永遠不會變的。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你,我簡直度日如年啊!天天腦子裏都是你的影子在晃動。
你說讓我放棄,怎麼可能呢?你的形象已經牢牢鐫刻在我的腦海裏,用鑿子鑿都鑿不下來。你那甜美的歌聲成天在我耳邊蕩響,你的銀鈴般的話語常常令我陶醉。我們相處時間並不太長,但你的形象已經和我融為一體,成為我五髒六腑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少了你,就像少了一顆心髒,少了一顆靈魂,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驅殼。你是我心中的太陽,沒有這顆太陽,我的天空是黑暗的。現在我每天都在黑暗中摸索,磕磕絆絆,舉步維艱,多麼鬱悶、痛苦……
麗麗,你回來吧,每時每刻我都在想念你呀。還記得在杜廣武家唱歌的時刻嗎?還記得我們倆被魏金強報複,你陪我到醫院看病的時刻嗎?還記得我們麵對麵喝雞湯的時刻嗎……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這些,都會讓我感到一股股暖流在心田激蕩。
麗麗,我真的很喜歡你。為了你,我可以一輩子勞作,卻不願讓你累著分毫;為了你,我可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卻不可以讓你挨餓受凍。雖然我們現在的工資比較低,可能暫時生活要清苦一點。但是來日方長,麵包會有的,房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為了我們共同的幸福,我會努力的。社會在發展,工資也會往上漲,生活會好起來的。
隻要你到我這兒來,我絕不會讓你受一丁點苦。別看我家庭條件比不上別人,但是我有勤勞的一雙手,我會做家務事。我會洗衣服,我會做飯。糖醋排骨、清蒸鯽魚、豆腐鹵汁燒肉,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肴,到時候我會變著花樣做給你吃。我喜歡做家務,我把做家務當作鍛煉身體。我可以把家裏的事情都包攬下來,不需要你動手。
當然,憑你的條件,完全可以找一個富足的人家。但是,你可曾想到,富家子弟往往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他們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和這樣的人一起過日子,是不可能舒心的。
那些紈絝子弟,憑著優越的生活條件,吃喝玩樂,放蕩不羈,坐享其成,等著你去給他做家奴,任勞任怨地為他服務,稍不滿意便拳打腳踢惡語相加,難道這是你想要的幸福生活嗎?日常生活中,他們踢倒油瓶不扶。你們也許會為誰去買瓶醬油,誰去倒杯開水吵得天翻地覆,打得頭破血流,難道你向往的幸福就是這樣嗎?
不,這絕對不是你想要的。在我眼裏,你是傾國傾城的美女,是閉花羞月的國色天香,也應該是高貴的公主。無論如何,你不能墮落成為一個整天圍著灶台轉的家奴或者是保姆。麗麗,我絕不會讓你成為那樣下賤的人,那是我不忍心去做的。
追求愛情,追求幸福,是我們每一個青年的權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沒有錯。任何人的阻擋都是錯誤的,不道德的。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善良的人們對有情人的良好祝願。
麗麗,如果你還愛我的話,我希望你能挺得起腰杆,和我一道來與舊勢力進行抗爭,一道來爭取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吧。
請相信我吧,麗麗,我不會讓你吃虧的。隻要你還愛著我,我就一定盡到責任,為你負責到底……
杜麗麗的熱淚像決堤的洪流,洶湧而出。她捧著這篇滾燙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地反複閱讀。從這些滴血的字句裏,她看到了一顆赤誠的心在為她跳動。這顆心是那樣的真實,鮮紅,血淋淋,不帶一點偽裝。她捧著這樣的心,不能不為之震撼……
那些流暢的文字,撕心裂肺的話語,沒文化沒思想的人,是寫不出來的。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就等於和文化在一起,和知識在一起,日久天長,自己也會逐步豐富起來。不是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那就找一個朱者,讓自己的這輩子變赤吧。
麗麗的主意已定。
19
遊客逐漸稀少,小道上一片靜謐。杜麗麗的高跟鞋,有節奏地敲擊石板路麵,發出得得得的響聲,優雅而又急促。
下班麗麗沒有回家,簡單收拾了一下,拎著手提包上了公交車,直奔翠螺中學而來。再次跨進校園,對這兒的一草一木竟然有種久別重逢的親切感。她有些緊張,生怕別人注意她。
正是放學的時間,校園裏滿是背著書包的學生,潮水般地朝校門外湧去。也有逗留在球場打籃球,打羽毛球,或者在大草坪上踢足球的。還有一些搗蛋鬼什麼運動也不做,三五一夥在教室門前追打瘋鬧。人們好像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注意校園裏來了她這個不速之客。純屬疑心病,杜麗麗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放下心來,悠然自得地向教學樓走去。
三樓顧一平房間的門是關著的。杜麗麗的心一沉,沒人在,是出門了還是沒下班?該不會跑趟白路吧。她猶疑不定地走上去,敲了敲門。沒動靜,再敲,門輕輕地啟開一道縫,她迅速蹩進去,立刻把門推上。
忽然鑽進來一個人,把開門的顧一平嚇了一跳,睜大朦朧的眼睛才看清是杜麗麗。他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再看看,潔白的麵孔,高聳的劉海,嫩紅的嘴唇,不是麗麗還能是誰?
他很吃驚,卻不敢過分熱情,隻淡淡地招呼道,來啦。然後回到床邊,脫下披著的外套,重新躺到床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杜麗麗,木雕一般地無語。他不知道麗麗突然造訪的意圖。是重申放棄的絕情話呢,還是被他的書信感動,來重續情緣?相思之苦把他折磨得氣若遊絲,他沒有氣力去思索更多的問題,唯有靜靜觀察,靜靜等待。
杜麗麗款款地走到窗台前,把手提包放到桌上,看到桌上飯盒裏還有中午的剩飯,便問,你午飯怎麼沒吃完呢?
吃不下去。顧一平說。
不舒服嗎?杜麗麗走到床前,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說,你好像發燒呀,到醫院看過嗎?
沒有。顧一平說。
生病怎麼不看呢?杜麗麗著急地說,走,快起床,我陪你到醫院去。
沒什麼病,不用去。顧一平懶得動彈。
你發燒呀,怎麼沒什麼病呢?杜麗麗掀起他的被子說,起來,一定要去。
她從椅子上拿來顧一平的衣服。顧一平不得不坐起來穿衣服,身體虛弱,沒有力氣,褲子拽了半天拽不上去。杜麗麗過去彎下腰,先幫他穿好鞋子,然後扶他下床站直身子,伸手拎起他的褲腰用力往上提,提上來再幫他扣好皮帶扣。
顧一平像小孩一樣地任她擺弄。長這麼大,還從沒有哪個女孩,這樣細心地服侍過他,一股暖意從身上流過,那顆受傷的心得到了撫慰。但他又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難道她不走了嗎?她的心又回到顧一平身上來了嗎?事情的進展竟然這麼簡單,簡單得叫人難以置信啊!這一切又似乎來得太容易了。他不確定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