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翠螺之戀(四)(3 / 3)

杜麗麗關好門,上前欲攙扶顧一平。顧一平擺擺手說,現在好多了,讓我自己走吧。

醫生檢查後說,38度7,有些發燒,但問題不大。吊兩天水,吃些退燒藥,很快會好的。隻是現在身體虛弱,需要推一針葡萄糖,提提神。

一針葡萄糖推過,顧一平的兩腿果然注滿力氣,邁出的步子也結實了,連說話的聲調都響亮起來。

走出醫院大門,顧一平問杜麗麗,你還要和我分手嗎?

杜麗麗沒有直接回答,笑著反問道,你願意分手嗎?

我有那麼傻嗎?你要再不來,我這棵禾苗快要幹死啦,你真是及時雨呀!他一把攥住杜麗麗的手,像孩子一樣委屈地說,沒你在,我整天掉了魂似的。心好像被摘走了,成了行屍走肉,真是生不如死啊!說著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別說了,別說了,一切都過去了。杜麗麗抽出一隻手來幫他擦去淚水,不讓他再說下去。再說下去,她那顆敏感的心也同樣受不了。

家裏人不罵你啦?顧一平關切地問。

愛罵不罵由他去。我主意定了,隻要我們倆的心牢牢地拴在一起,不向命運低頭,任何人拿我們也沒辦法。杜麗麗說。

顧一平一把抱住麗麗,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生怕她要再跑了似的。直到遠處有人過來,他才鬆開手。他心中重新點燃起一蓬火焰,眼前忽然亮堂起來,讓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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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賤貨,叫你不要和那小子來往,你又和他纏在一起。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和他就斷不了嗎?杜廣才跑到灶間找來根長木棍,舉起就朝麗麗的小腿打去。

我不是天天回家嗎,誰說我和他在一起啦?杜麗麗直直地站著一動不動。

你還嘴硬,有人親眼看見對我說的。杜廣才揚了揚手裏的木棍,又要準備打去。

麗麗把手提包朝地上一摔,憤怒地抗爭道,和他在一起又怎麼啦?犯法了嗎?談戀愛是我的自由,你們幹涉不得。你們再幹涉,我就上法庭控告你們!麗麗挺起腰杆,公開向老爹叫板了。她不再掩飾了。掩飾是徒勞的,這種事無論如何是逃不過老爹眼睛的。而且不能軟弱,軟弱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助力。

什麼?你還要告我們,真是反了你啦。看我今天不打斷你的兩腿,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杜廣才舉起棍子,又一次打去,啪地一聲棍子斷了。

杜麗麗大聲叫嚷道,你打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去。我就認準他了。

杜廣才發瘋似的撿起半截棍子還要打,被奶奶上來一把拖住,你瘋啦,再打還是你女兒,你真的要把她打死呀。你把她打死,我也不活了,讓你一個人逞威逞霸去。

你別攔著。就你護著她,她膽子才越來越大。正在氣頭上的杜廣才收不住手了。他握著半截棍子,再次朝杜麗麗身上抽來,卻不料抽到老娘背上了。老人返身奪過兒子手裏的木棍,氣惱地罵道,你個攤炮子子的,你打昏了頭,打到老娘身上了,老娘跟你拚了。說著舉起棍子抽到兒子身上。杜廣才急忙用手擋了一下,然後像瘟雞一樣縮到桌邊的凳上,呼哧呼哧喘惡氣。

你越打我,我越是要和他在一起,有本事你就把我殺掉吧……杜麗麗的倔脾氣上來,扭頭就衝出家門。

你就死在外麵吧,永遠不要回來……杜廣才捶著桌子怒吼道。眼看女兒跑了,卻無計可施。他欲哭無淚,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紅梅香煙,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口。

杜麗麗跑過王八塘,跑到石子路上,才感覺左腿火燒火辣地痛,每往前邁一步都痛得鑽心。走到河邊大埂旁坐下來,掀開褲腿看看,小腿上兩道烏青的印痕上,滲出鮮紅的血珠。

這兩棍子夠狠的。在麗麗的記憶中還沒有挨過老爹的打。從小到大,老爹都是疼她摜她,捧在手裏怕飛了銜在嘴裏怕化了,現在怎麼就這麼狠心呢?上次剛打過她,今天又像逮到賊一樣地打她。她感到十分委屈,眼淚終於憋不住,嘩嘩地湧出來。低聲哭了一會兒,看看天色已暗,應該回家了。可她是被打出來的,再轉身回去,臉朝哪兒擱呢?

她不想再看到老爹烏黑的麵孔和那兩隻瞪到頭頂上的眼睛。到市區表姥姥家吧,那裏沒有床鋪,去了也沒地方睡。到女友小英那兒呢?她是魏金山的表妹,也是站在父母一邊,幫著魏金山說話的。前一陣子,她還受父母的蠱惑,專門跑到劇團去規勸她,幫著老媽跟蹤她,如今她們已沒有共同語言。

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顧一平那裏。她多麼想見到他啊……可這時候去,合適嗎?她猶豫著,踟躕著,兩條腿不知不覺還是邁到了翠螺山腳下。

校園內幽暗的坡道上燈光迷離。三樓顧一平宿舍亮著燈,門開著,杜麗麗的心隨之豁亮起來,腳步也忽然輕快。當她突然出現在顧一平眼前,顧一平一陣驚喜,趕快拉她進屋。

杜麗麗頭發蓬亂,疲憊地坐在桌旁,眼淚刷刷地滾出來,痛苦地抽泣著。

不用多問,顧一平就知道事情的大概。他倒來一杯開水放在麗麗麵前,安慰道,別傷心,有什麼事慢慢再說。然後拿起飯盒,輕輕地帶上門,咚咚咚下樓。

顧一平端著一盒飯上樓,杜麗麗已經停止了抽泣。他放下飯盒,打了點熱水在盆裏,擰了把熱毛巾遞給麗麗,讓她擦了擦臉。再把飯盒打開,遞到她手中說,還算好,食堂沒收攤子,再晚一點就買不到飯了。吃吧,到現在還沒吃飯,肚子也該餓了。

聽了這話,麗麗心裏又有些酸酸的,眼淚忍不住又要往外湧。她捏起勺子,挑起一勺飯送到嘴裏,慢慢咀嚼著,勉強壓住了淚水。

顧一平拖了把椅子坐到麗麗對麵,安靜地看著她吃飯。一會兒又起身,給她的水杯換了些熱水,說,沒有湯,嫌幹就喝點熱開水吧。

半盒飯下肚,麗麗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臉上卻仍舊流露出憂鬱的神色,潔白之中有些泛黃。顧一平心裏一陣酸楚,想到麗麗是為他遭罪的,不免有些愧色,感到肩上的擔子沉重。

吃完飯,喝了幾口水,杜麗麗的臉色逐漸好起來。她把褲腿摟起來讓顧一平看了看,氣憤地說,我要到法庭去告他們……

顧一平沒有言語,收起空飯盒到室外水池上洗了洗,回來放到窗下的課桌上。他坐下來冷靜地說,你這一告,不就徹底斷絕你們父女關係了嗎?你父母還能認你這個女兒嗎?以後真的不要你父母,不要你奶奶,不要弟弟妹妹啦?

我管不了那麼多。他們怎樣對我,我就怎樣對他們。他們對我這麼絕情,我幹嘛還要賴在家裏?杜麗麗說。

他們打你是一時之氣,出發點還是為你好,氣消了女兒還是女兒,父母還是父母。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我們做下輩的還是忍一忍吧,忍過這個時期,天總會亮的。千萬不能告,一告就徹底斷絕關係,再也恢複不起來了。這種氣話以後不要再說了。虎毒不食子。他不就是打你兩棍子嗎,有什麼要緊的。我小時候挨父母的打太多了,都習以為常了。你挨一次打就受不了,忍耐性也太差了。就這點芝麻大的事,你去上告,法院也不會立案的。別太天真了,消消氣吧,等會兒我送你回去。顧一平慢條斯理地勸說著。

我不回去。我實在受不了他們的暴行。杜麗麗頭一橫,眼淚似乎又要湧出來。

不要那個家是不可能的,你不要我還要呢。我母親去世早,能有個母親盡盡孝,不也是挺好的嗎?還是回去吧……顧一平盡力勸說。

就不回去。今天我既然來了,就不走了。杜麗麗把腳一跺。

我這兒隻有一張床,你在這兒沒地方睡呀。顧一平兩手一攤,為難道。

就睡在一起,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那麼回事嗎。杜麗麗氣昏了頭,索性豁出去了。

可顧一平卻犯了難。校園裏住的都是領導和同事,他單身一人,突然留宿一個女孩,明天學校不炸鍋了?他是學校裏的積極分子,是黨組織的考察對象,這事對他的影響非同小可呀。

他氣急敗壞地對麗麗說,千萬使不得。雖然就那麼回事,但終究還沒到時候呀。我們沒有領證,明天學校裏的人找我怎麼辦?非法同居,這個罪名可不小哇!弄得不好,足以開除我的公職。你消消氣,等會兒我還是送你回去。我估計,你跑出來,家人一定很著急。等會兒你回去了,他們不敢再說什麼了。如果再打你,你再到我這兒來,我來想辦法,好不好?

提到學校,麗麗塞住了嘴。男女關係在任何一個單位,都是敏感的話題,可不能為這事把顧一平的影響搞壞。萬一把他的工作搞沒了,飯碗弄砸了,今後日子怎麼過?那不正好上了家人的話,真的要跳進火坑,窮一輩子苦一輩子啦。

杜麗麗像泄了氣的皮球,很不情願地站起身,隨著顧一平走出門來。學校離杜麗麗家也就三裏多路。顧一平陪著她抄近道過了河,到了王八塘邊。

顧一平說,你去吧,等你進了門,我再回去。回家不要多說話,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杜麗麗一把拽著顧一平的手,麵對麵地望著他,踮起腳,把發燙的嘴唇印到他嘴唇上,吻了一遍又一遍。然後鬆開手,突然轉身朝閃著燈光的家門走去。

看著杜麗麗的身影進門,顧一平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向黑幽幽的翠螺山方向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