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61年,臧克家在《精煉、整齊、大體押韻》一文中就說:“有些同誌提出創造新詩的新格律的意見,有的同誌在用作品試驗一種新的格律。這都是非常好,非常值得歡迎的。”同輩人的影響,是極為重要的,這是一種潮流。但在潮流中隨波逐流,就難免產生偏頗。
第三,不欣賞“四人幫”橫行時期詩歌的假、大、空,但卻未抓住當時詩歌假大空的實質,以及思想的、社會的根源,隻從“大”上著眼,“大”上開刀。而事實上,症結不一定全在“大”上,小也可能假,也可能空。
誠然,當時的詩歌無病呻吟,感情虛假,空話、廢話、大話、標語口號充斥,動輒成百上千行。臧克家將這股不良詩風,概括為“既長且空”,大部分有良心的、正直的詩人以沉默相抵製。在“左”傾思想盛行、個人迷信登峰造極的年代,要麼唱讚歌,要麼喊口號,詩歌的作用,在於點綴政治,它是奴婢,是歌妓。真正的詩人,是不會出賣自己的良心以取寵的。臧克家對詩的現狀是不滿的,但他未找到症結所在,或者明白了,但不敢說,總之他要扭轉詩風,隻從形式入手。這個時期,他寫了50多首反映幹校生活的舊體詩,名之為《憶何陽》。他很得意,認為在詩歌形式上作了新的嚐試和探索。不過這種探索,路子同樣很窄。這些詩,形格勢禁,拘拘束束,比起以前的《烙印》等詩表現出的風格,判若兩人。形式是變了,卻偏重於詞藻技巧,不能包容更熾烈的感情、重大的題材和恣肆的想象。所反映的生活,也多是單薄的,拘束的。發表出來,讀者麵窄。足見詩的好壞,關鍵在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統一,假大空不好,假小空也未必好。
三
如前所述,臧克家是在古典詩歌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詩人,雖然他也受過新月派詩歌的影響,但他沒有接受新月派吸收外國詩歌特長的傳統。在他的文章中,也很少提及向外國詩歌學習,而過多強調的是向民歌、古典詩歌學習。這是片麵的。但他重視詩歌形式,其主要觀點(特別是早期的)是積極的,可以為群眾及詩歌工作者接受。對於《新詩形式管見》,平心而論,雖不可行,但其探索精神也是可嘉的。況且,他把問題說得也不是很絕對。就在《新詩形式管見》一文中,首先,題目就是“管見”,說明並非全麵,隻以一家之言出現。其次,是“試驗”,不是推廣。再次,他表示,絕不是說就隻能按“管見”提出的形式寫,各種形式,並行不悖。其目的,在於使讀者“喜歡看”,“喜歡聽”,“記得牢”,“動於衷”。不管持何見解,在此點上,可能不會有什麼歧義。
再看實踐,臧克家本人也並未被自己的“管見”徹底羈絆。早期的自不必說,在其後迄今的創作中,形式也是很自由的。雖然大部分詩作都不長,但在節、行、韻步等方麵,跳得都是“自由舞”。就以他的《曆史無私最公允,歡呼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言,長達51行,不分節,韻步也很不整齊,有“三項決議望中來”這樣的三韻步句,也有“讓鄧小平同誌坐上去,全會決議大大符合人心”這樣的多韻步句。再後來,在1979年出版的《今昔吟》中,也有新近寫的像《無限崇敬和懷念》這樣近60行的作品。可見,他並不過分拘泥於形式。
新詩的發展已有60多年曆史,在反對封建主義,進行文學革命,反映我們時代火熱的革命鬥爭中,新詩發揮了巨大的戰鬥作用。湧現出像艾青、賀敬之、雷抒雁、舒婷等一大批老的、年輕的,為人民群眾所愛戴的詩人。新詩本身,也在從《嚐試集》開始的嚐試,走上了比較成熟的階段。但問題仍然很多,新詩尚未擁有最大多數的讀者,這除了與民族的文化素質有關外,與其自身存在的缺陷也有極大的關係。形式問題,就是一大問題。謝榛說:“凡作近體,誦要好,聽要好,觀要好,講要好……此詩家四關。使一關未過,則非佳句。”賀拉斯說:“在安排字句時,要考究,要小心,如果你安排得巧妙,家喻戶曉的字便會取得新義,表述就能盡善盡美。”何其芳也說過:詩特別是新詩,“應該寫得內容集中和單純”。前人的經驗,包含許多真知灼見,我們應當認真學習和借鑒,使新詩“以少的字句裝下多的內容”,“既大氣磅礴,撼動人心,而又含煉有味,魅力引人”。從這個意義上講,臧克家對詩歌形式不懈的探求,是有益的,應當予以充分肯定。
(載《石嘴山黨校學報》1989年第1期)